5、第四杯茶的时间 ...
-
Chapter 4 第四杯茶的时间
顾晓梦请李宁玉吃饭，是选在了一家俄国餐厅。那家餐厅人不多，环境也优雅，顾晓梦轻声细语地跟李宁玉说着话，两个人慢慢熟识起来。
顾晓梦很不愿意到这种高雅的地方来。这种地方虽然气派，但总透着一股冷清清的感觉。顾晓梦爱热闹，喜欢去大舞厅和外国人开的酒吧。喝两杯威士忌，跟着东欧舞曲跳上一会儿，或者寻找合适的男人女人调情。但是李宁玉轻轻点下头，露出笑容说：“这家餐厅我也常来。”顾晓梦便也觉得欢喜，亲亲热热地跟她聊起来。
李宁玉起初有些冷淡，后来便逐渐放松了，等那个白俄侍者过来换下餐盘，送上咖啡时，气氛已经热络起来。这当然要归功于顾晓梦的长袖善舞，但顾晓梦自己也觉得，她想跟这个女人多亲近亲近。
顾晓梦托着腮道：“李姐，我总觉得跟你有缘分，我们早点认识该多好。”她只管说，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宁玉微微一笑，低下头小口啜着咖啡的美丽模样，心里十分快乐。餐厅的灯光暖融融的，照着她们坐的这一小片区域，也照在李宁玉身上，给她笼了一身暖光。顾晓梦看的入了神，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她可真好”。
顾晓梦从没有这样形容过谁。她以前想跟自己有过暧昧的女人们，会想：“她真好看”，要么便是“她真容易上钩”，可在这间俄国餐厅，她出神地看着李宁玉，却全然忘了她乌黑的卷发、精致的面孔和那一身裹在青色旗袍中的、充满成熟风韵的身材，只是心旌摇摇地为这个女人本身而欢喜着，满心满眼是她啜着咖啡的一抬手一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夸赞她，最后也只得一句，她可真好。
李宁玉心里略有些别扭，她下意识地微笑，又低头去端咖啡，但立即又意识到，这样的掩饰实在是欲盖弥彰。她心里暗自懊恼，责备自己轻易竟然被别人的话语影响了。她看着呆呆出神的顾晓梦，心里一瞬间产生一个念头：顾晓梦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轻易便影响别人情绪的人李宁玉见过很多，多半都是她的同行。她观察顾晓梦，心里认为这个镂金错彩，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绝不该有那样的城府，但她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年轻女孩影响呢？
李宁玉忽然警觉起来。她的敏锐曾帮她度过许多次危机。这样的警觉一产生，顾晓梦对她的热情，进入译电组的动机，立刻都变得可疑起来。
李宁玉打定主意保持警惕后，便坦然对顾晓梦微笑道：“我也是一样的，见到你便觉得很高兴。”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隔过桌子去摸了摸顾晓梦的头发，亲昵地叫她“晓梦”。
顾晓梦看着李宁玉漂亮的手伸向她的脸庞，温柔地摸她的头发，手腕上一小块柔腻的皮肤晃荡在眼前，散发着雪花膏的香味，让她的心脏怦怦地跳着，简直有些羞涩了。而李宁玉对她的称呼也让她觉得十分快乐。这样的快乐只有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给她从英国带回一个新奇的八音盒时有过，那个叮叮咚咚的木盒子伴随她度过整个童年，后来遗失在搬家到重庆的途中。自从她逐渐懂事，很多年都未曾再有过着这样单纯的快乐。
李宁玉看到顾晓梦的快乐神色，心里困惑的很。她想，也许她真的只是想跟我要好吧，但立刻又想着，不，她如果真的有问题，我放松警惕是会要了自己的命的。她这样下定了决心，脸上的神色却更加柔和起来。
她们两个这样各怀心思地吃完了晚饭。顾晓梦招手唤来不远处的白俄侍者结账，刚要打开钱夹，便看到李宁玉也拿出了自己的钱包。
顾晓梦此时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进入译电组，接近李宁玉的目的，她甚至在幼稚地盘算，自己是断然不会让她付钱的，但如果她一定要请客的话，便让她请吧，下次也可用回请她的理由约她出来吃饭。
侍者很快走过来，恭敬地报了账单。顾晓梦道：“李姐，让我请你吧。”
李宁玉笑着摇摇头。顾晓梦没有料到她居然说：“那怎么好意思。我们一人付一半才对。”
顾晓梦真的呆住。她怎么也没想到李宁玉居然打算各付各的账单，这样的疏离瞬间让一晚的快乐都被浇熄。对此李宁玉的解释是，自己在美利坚念了多年的书，已经习惯了如此，难以接受中国人这样频繁互请的礼节。
话虽如此，顾晓梦仍旧觉得受伤。李宁玉虽然那样说，可是从她的态度里顾晓梦看出了一切----她不想和自己扯上“和睦”以外的交情，故才用这样一个蹩脚的借口来疏远。跟李宁玉分开后，顾晓梦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向家去，一路看着两边昏黄闪过的路灯，沉默着。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对一个人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做。她想着李宁玉在餐厅暖融融的灯光下抚摸她的头发，含着笑意的样子，温柔醉人，转眼又拒人千里。而她又绝不是她在上海接触过的那些名媛贵妇，善于玩弄一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因此她怎么也想不通：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顾晓梦在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李宁玉已经对她起了戒心。这并不是说，李宁玉比顾晓梦更加精于此道，只是当时的顾晓梦初初遇到始料未及的爱情，懵懵懂懂地深陷其中又不自知，便再也顾不上其它。
而往后的种种孽缘，便由此开始。
顾晓梦回家后，当差的仆人都睡下了。只有顾老爷还在书房等她，想询问她关于打入译电组的事情是否顺利。被父亲询问，顾晓梦心里的不痛快又多了一些。她看着父亲焦躁的神色，心里猜到是军统又催，也只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回房了。
*
顾老慢慢地给我讲述着那段跌宕起伏又冗长繁杂的往事。她穿一套淡蓝色婆婆衫，飘逸而有质感，一只鸡血玉的手镯悄然地透出她的高贵和富有。在讲述她跟李宁玉的相识之时，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电影《泰坦尼克号》女主角老年时的样子：那是一种深切的缅怀和迷茫，失去的痛苦与回忆的幸福在折磨了她们一生之后，终于在垂暮之际落定尘埃。
TBC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杯茶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