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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明媚的阳光从工地临时办公室的窗户斜照入屋内,远处传来工地施工的噪声和小鸟的叫声。工地围墙外面就是当地社区,黑人摊贩在叫卖着,勉强能辨识出品牌和型号的旧汽车和最新款的汽车在没有交通标线的矿渣马路上并驾齐驱着。工地边上的小山丘,晨雾缭绕。经历了凌晨的狂风暴雨,难得有一个晴朗宁静的早晨。这里是西非小国几内亚的一个中国援建的建筑工地,此时此刻是2011年的8月,正值当地漫长的雨季。
      徐杰正在这间临时办公室里按着计算器,一脸愁容,不停挠头和叹气。坐在最里面办公桌的林书记是项目负责人,他的心情可能因为天晴的缘故而看上去不错。因为雨季对工程进度的影响太大,难得的天晴就意味着施工可以继续进行了。他喝着茶,在用一台旧电脑看新闻,网络信号实在太差,老转圈,他又不耐烦地从座位上站起,端着茶杯,看着墙壁上的施工图纸。工地二号人物安总是项目的保卫负责人,正在用别扭的当地语言,夹杂着法语和英语,拿着个按键型手机,正大声抱怨电话那头聘请的当地保安公司的工作不力,现场还是偷盗频发。其他分包的管理人员也在办公室做着自己的事情。
      林书记看完图纸,转头看向徐杰。
      “材料还是可能不够!”徐杰把计算器甩一边,“又从国内进了一批材料,可偷得可能更多,林书记。”
      在几内亚这种西非小国,小偷小摸当然也是违法的,但警察可能管不过来,当然也关不过来。这种穷地方,法制观念薄弱,道德有时似乎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尽管我们常说思考问题应该道德优先于法律。小偷小摸在黑人的理念中可能不算作恶,自己在乎的东西要放放好。你随便放的话,那就被理解为是可以共享的和上天所赐的。而中国老板严格按照劳动法,每天要求黑人员工有偿加班却常遭黑人公开抱怨,甚至抵制和引发暴力罢工。小偷还特别喜欢“关照”中国人,“不敢怠慢”中国人。原因是中国人在黑人眼中都是“有钱人”,还有就是中国人比较善良,出门在外,不喜欢因小失大,惹火上身。这个援建工地的情况,那更是变本加厉。你想,反正你中国大哥都给我们援建了项目,那等于是白送给我们黑人兄弟的,那现场的材料当然更是可以“大家拿”了。可搞工程不是做贸易,有时一样关键物品丢失,活就出不来了,耽误工期呀。为了遏制工地的偷盗猖獗,项目部都给总统写过信,说明了利害关系。可这次总统办公室的工作效率很高,回复是相当的快,就两句:本国偷盗成风,加强保安工作!
      目前又恰逢大选,上个月总统府被迫击炮轰了2个钟头,总统大选期间,更是乱,夜里偶尔还会听到远处的枪声和爆炸声,还会看到隐约的火光。
      最近工地上还被抽调人手去修补被炮轰的总统府呢,这给本来就紧张的进度又添了堵。
      说话间,办公室门突然打开了,贾强几乎是冲进来的,带着喘,说:“各位领导,抓了个小偷。” 紧接着后面两个穿保安制服的黑人架着一个黑人小偷,小偷一脸失落的样子,最后面跟着黑人工头Yaya。
      安总两手一拍,“你们看,说来就来。”
      “安总,看来你刚才的电话没白打。”林书记笑着接过话。
      徐杰转过头,惊喜地问:“贾强,啥情况?偷我们地坪漆的贼抓到了?”
      “这个是把油漆倒掉,只偷桶的。”贾强无奈地回答,“倒地上的漆,我们都踩了一脚。”
      大家目光都集中到进来的人的被污染的鞋子上了,地板上也有了好多个油漆脚印。
      林书记又叹了口气,“这群刚从树上下来的,搞不好了!”
      大家听到笑笑。这话的笑点是来自于对于“进化论”的借鉴。
      安总:“再送警察局吧!警察不一定关是警察的事,咱不能不抓也不送吧。”
      安总说完若有所思,然后和林书记对了一下眼神。
      “要么小徐这次你带队去吧。”林书记转过头,对徐杰说道。
      徐杰合上本子和图纸,“正好我也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走之前,林书记掏出两支中华烟,发给徐杰和贾强。贾强很乐意地接过烟,徐杰把烟转给了贾强。
      安总接着林书记的话,“Yaya,带路。”
      Yaya在这个工地混了很久了,是个少有的“老实人”,在工地附近还开了个游戏厅,深得中国人的信任。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早就明白了套路,中国话听不太懂,但意思早看明白了,点点头。
      一群人就押着小偷走出办公室,朝工地外走去。贾强已经点上了中华烟,和徐杰并肩走在最后面。一路有人围观,经过工地大门时,腰间别□□的工地大兵也从岗哨的窗户探出头来看看是啥情况。
      当局对偷盗是管不好的,但对中国人的安全还是负责的,当局派了一个班的兵力守卫这个工地。工地内的中国人,不管是谁,护照统一专人保管,禁止单独外出,必须结伴并带好手机外出。大家都调侃自己这是在“吃官司”。
      工地外围观的人中,大部分是在门口等工作机会的,见个中国人就上前问:“Me, 哇咔?”看你是新来的话,还会讨烟抽。
      徐杰和贾强是工作中的搭档,都三十来岁。一个有文凭,城里人,搞管理,一个没文凭,农村人,搞现场。两人一文一武,一细一粗,相处了一段时间,居然还颇有默契。

      大家来到警察局,警察局的样子就像我国小县城的路边大公厕,墙壁上用涂料写着法语和英语的警察局的字样,涂料已经掉漆。外面一片空地,停着一辆皮卡警车,不远处有一辆旧的不能再旧的普桑车脸的大众旅行车,车门、车身和车顶三种颜色的,4个车轮不是一个样的那种。徐杰见到大众旅行车,感到很亲切,微微一笑,心想国内的9手车被倒卖到这儿来了。
      进入屋内,找了半天,才出来一个像个样子的,打着哈气,伸着懒腰,揉揉眼睛,只穿上半身不太合身制服的警察。里屋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枪套,里面有一把小左轮手枪,还有几根警棍等破旧的设备,再朝里可以依稀看到几间牢房。徐杰见到这些,心想着是来对地方了。
      警察见到有中国人来,主动伸手握手,一副店主笑迎顾客上门的样子。
      徐杰便开门见山,理直气壮的说明了来意,边说边指着工地的方向,然后又指指小保安手里提着的油漆桶。贾强在边上用当地话混着蹩脚英语附和着:“阿米,阿里巴巴。No good。”然后指指那个被黑人保安架着的黑人小偷。
      阿里巴巴是商人的意思,在这种商业不发达的国家,商人几乎等同于不劳而获者,就是小偷和骗子的代名词;阿米可以代指所有男人。
      警察先是打量着徐杰和贾强,在认人,看是否是来过的中国人。然后好像在盘算着这两位“中国金主”今天能给他带来啥好事。他瞄到徐杰胸口卡着一支笔,贾强的表袋里有一包开了口的烟,就先舔着脸,用手指和贾强比划抽烟,意思是否可以给一支。在地球上,这个哪儿都一样。也难怪“万宝路”,用“男人的世界”作为广告词。贾强立马就熟练地掏出一支,递了过去。警察一脸高兴地接过,闻闻烟,然后微笑着熟练地把烟卡耳朵上,第一个便宜算是占到了。
      警察随后开始慢慢悠悠地办事了,他先看着空油漆桶,一脸惊奇,两手一摊,意思就一个空桶,怎么搞?徐杰和他解释,油漆被倒了,小偷就为了偷个空桶。警察的意思就一个空桶,案值太小,不算大事。
      徐杰就想和警察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了。他立马就带着职业习惯,开始热情地介绍起油漆来:“这个油漆老贵了,能刷水泥上、屋顶上、木头上、钢板上呢。”
      听到这油漆这么好使,警察一下子来劲了,喜上眉梢,两眼放光,问:“这么好的油漆?”
      徐杰见警察似乎被他说动了,有点得意地摆酷,点点头。
      警察然后转头,严肃地对小偷说:“这可不好,兄弟,不能这样呀。”一边说还对小偷摇晃食指,表示不屑,嘴里还发出啧啧声。
      贾强听不太懂警察说啥,但看得懂,开始得意地表功了,“我这烟给的还是有点用的哈。”
      小偷在一旁一直保持着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负罪感和对入狱害怕的情绪,似乎在等待流程快点结束。
      警察然后开始例行公事,似乎要做个笔录。他随便找来一张纸,然后看着徐杰胸口的笔,挑眉毛示意,是否可以借笔用用。
      徐杰稍感意外,但又爽快地递给警察笔,警察接过笔,用欣赏的神态看了笔一眼,随后用嘴熟练地叼走笔帽,然后开始写字。徐杰看到这,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太爽快了,转过脸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笔也和那支烟一样,归他了呗。
      Yaya在一边看着这一切,一直保持沉默和微笑。
      警察一本正经地问徐杰叫啥名,怎么拼写。警察就是在走套路,装腔作势而已。
      警察然后转向那个小偷,问:“阿米,你呢?”
      小偷用当地语言辩解了几句,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然后从袜子里找出了一张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烂纸片作为身份证明。徐杰和贾强都看到了这一幕,对了一下眼神。贾强想笑,但看到徐杰不笑,贾强就忍住了笑。
      警察拿过烂纸片,念着上面的字:“阿尔法,1984年出生。”随后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埋头写了一页内容,最后有点夸张地点了个句号,算是大功告成了。警察套上笔帽,抬头,准备把笔往自己表袋里插,并用微笑在取得徐杰的同意。徐杰早就不想要那支笔了,两手一摊,头歪向一边,表示默认。警察很自然和如有收获地把笔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第二个便宜算是又占好了。
      小偷被两个黑人保安送进去,里屋几个穿着更不合身,更旧制服,像是辅警的,准备给小偷搜身。徐杰和贾强想着顺利交活了,正准备转身得意离开。警察微笑着问徐杰:“Mr. Xu,谁来付他的食宿费?”并用手指比划钱的意思。
      “啥?!没这样的哈!”徐杰很惊讶于这个问题,但又连忙反问:“不是得关他几天,劳教几天,劳动抵充食宿吗?”
      警察连连摇头,又要准备晃动食指了,说:“No, no, no, Mr. Xu.不是这样的。”
      “徐工,什么情况?”贾强看着情况好像有变,“警察这是还想要小费吗?给多少?”
      徐杰无奈地为贾强翻译了一下。
      “哈哈,”贾强一脸惊讶着苦笑,但又觉得在这个国家也正常,然后说,“那问他要给多少吧?”
      Yaya在一旁偷笑,早就猜到还是会这样。
      “一天五千。”警察声音压低,估计怕被一旁正在给小偷搜身的同事和小偷听见。
      几内亚的货币叫几内亚法郎,简称“几郎”,与人民币汇率1:1000。当地的工价是1天10元人民币,建筑工人算重体力工作,给15元。
      贾强嗤之以鼻,“切!”然后忍不住摇头。
      “真是岂有此理。”徐杰和贾强瞬间明白了安总刚才那话的意思。
      警察早料到如此,看着“鱼儿没上钩”,生意落空了,但也习以为常,最后还是要来一句,“Oh, no.”表示遗憾和无奈,然后两手一摊,辅警接着就放人了。这第三个便宜警察可没占着。
      此时,刚被释放,从里屋走出来的阿尔法,也来了一句,“No.”有点失望地摇着头,走出了警察局。
      这声叹息没有惊到警察他们,但却惊到了徐杰和贾强。
      “合着他是想进去的?”贾强自言自语道,并目送阿尔法走出警察局。
      徐杰指着小偷自己走出警察局,然后看向警察。
      警察似乎是学着徐杰刚才的动作,两手一摊,头歪向一边,表示默认。

      大家走出警察局后,那个警察若有所思,拿下耳朵上卡着的烟,看了一下香烟上看不懂的汉字商标,然后用火柴点上,很潇洒地吸了两口,一下子来了精神的样子,然后把烟递给旁边的辅警们分享,辅警们轮流抽,大家相视一笑。
      说到贾强给的这支烟,那可是正宗中国烟,今天真是被这警察享受到了。国烟和国酒在海外的中国人圈子里可算是“硬通货”,市场价是其在国内的1.5-2倍。国外的国烟可比当地货币还管用,是中国人之间托人办事、慰问领导和行走江湖的“绝佳武器”。国烟已经不是烟了,而是一种“乡愁”。还有一样“乡愁”可能在国内不太起眼,没在国外久居的人可能想不到,那就是方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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