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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跛脚狗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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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江村是沉睡的黑狗。

      最近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整个江村都仿佛在水里浸湿了一遍,就连房间的墙壁都泛着黄,透露出一股腐朽陈旧的气息。

      虞秸长久地盯着墙角的一处裂缝。那裂缝的形状有些奇特,并不瘦削,反倒有些偏圆,像是一个椭圆的肉球长出了四肢,张牙舞爪地贴伏在破碎的墙壁上,而黑色的污渍也是从中心向四周扩散,蔓延到尖锐的爪牙部分时则是变成了带着腥臭的黄黑色。

      耳边是一个老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含糊不清的叨语,带着地道的方言口音,这使得虞秸听不太真切,而她爸妈则是忧愁地握着老人皲裂的双手,随着老人的话语不住点头。

      虞秸感觉那种陈旧腐朽的气息逐渐蔓延到了整个屋子,不断侵蚀着这片空间中的生物,坐在床边的夫妻随着与老人的交谈也逐渐融入到这股气息当中。而墙脚处的裂缝越来越大,逐渐产生了形状。

      于是虞秸仓促逃离了那个房子,试图让自己和腐朽远离。

      似乎刚下过一场小雨,屋外空气的气息里还掺杂着潮湿的味道,虞秸小心翼翼避开地面上的小水洼,盯着自己新买的小白鞋上几滴显眼的污渍,嫌弃地皱紧了眉头。

      脏乱。腐臭。潮湿。

      虞秸摸索着衣服口袋,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些纸巾擦拭碍眼的污渍,却只掏出了一串黑绳,绳子已经看不太出原来的颜色了,只是底端坠着一个白色的小尖牙,在并不明亮的阳光底下也闪着光。

      想了想,虞秸把它戴上了。

      “杀狗喽——卖狗血喽——先到先得啊!”
      “江村祠堂门口——卖狗血喽——驱邪的好东西哟!”

      这会,有个中年男子骑着辆破自行车,吆喝着本地的方言,摇摇晃晃地从远处骑过来。路过虞秸时,正好与虞秸的目光对上了,他脸上的肌肉似乎痉挛了一下,下一秒又换了蹩脚的普通话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大概盯着她重复了两三遍,那男子就转过头继续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离开了,破旧的车轮在地上拖出一条又长又黑的印记,蜿蜒着就消失在前方一个岔路口了。

      虞秸盯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感到了一种荒谬的匪夷所思感。

      “……卖狗血?”

      脑海中瞬间出现了狗贩子偷狗卖钱的情节,想象着一堆毛茸茸的可爱小狗们委委屈屈地蜷缩在笼子里,目光祈求地望着人们的情景,虞秸感受到了出奇的愤怒,于是她不顾被溅湿的鞋子,提起裙摆就追着自行车跑去了。

      得益于她优越的记忆力,虞秸还记得幼时自己在江村满大街游荡嬉闹的经历,自然对去往村子最重要的建筑江村祠堂的路线了如指掌。

      一路飞奔过朴素的房屋,避开湿滑的石板,虞秸也逐渐接近了她童年最珍贵的游戏场所——江村祠堂,同时,人群的吵杂声也随着距离的接近入侵虞秸的耳朵。

      江村祠堂是江村里最大的建筑,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仅仅用柱子隔开,里面陈列着江村的一些名人事迹以及民俗传统,中间还有一个长方形的戏台,比地面要高一两米。江村逢年过节都爱请戏班子来唱戏,村民们往往从自家搬来板凳,坐在台下看戏。而在没有戏班子来的那些时候,这块地方往往成为了村里孩童最好的游戏场所。

      其实在祠堂深处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房间,但大人们往往对那个房间讳莫如深,不允许孩子们往那边跑,虞秸小时候听外婆说过那里面放的都是对江村来说比较重要的物具,一般只有在非常重要的节日里,那个小房间才会向外界敞开,而也只有部分被选中的人能拥有进去的名额。

      江村祠堂的前方是一块空旷的广场,广场是非常规整的正方形,四周有用红砖头砌起三座一米高的矮墙。在难得的阳光晴朗的日子里,人们总是会将自己种植的稻谷碾碎了平铺在广场上,让它们晒晒太阳,而从一片片金黄色的谷粒中挑出最大的那颗也成为了孩子们最普遍的低成本游戏。

      再次回到童年里除了家最熟悉的地点,虞秸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与记忆中有很大的差别,只是围墙更加破败了,黑色的水泥脱落,红色的砖块裸露出来。

      此时广场上人群攒动,村民们结成三两群伴,正对前方议论纷纷。

      虞秸停下脚步,调整由于剧烈运动而不规律的呼吸,她侧耳听去,惊讶地发现大多数人似乎对此时的状况也不太了解,大家好似都是被骑车男人拉来凑热闹的。

      在一众讨论中,虞秸听到有人发出了疑问:“这是发生什么情况了?怎么是来杀狗的?这应当是与虞秸一样对目前形势一头雾水的人,这人个子挺高,因此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他伸手指着前方的地面,眼神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同伴。
      然而他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只是得到了旁人讳莫如深的眼神。

      这让虞秸感到疑惑,于是她尝试着踩上黑红色的矮墙往前方看去,她的视线勉强透过了嘈杂的人群,最终与一双透亮的眼睛对视。

      这是一只黑狗。

      一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土狗。

      它蜷曲着身子,身上的毛发与地上的污泥纠缠相绕,盘在身上全打着结,耳朵耷拉着贴在脑袋上,用尽全力缩小身躯,只剩一双透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与虞秸对视。

      它很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它在求救,虞秸想。

      “大家都安静一下!”此时一直沉默着站在黑狗边上的男人发话了。

      虞秸这才发现黑狗边上还站了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黑,脸也是黝黑的,整个人浸泡在阴影里,存在感弱小得仿佛只是一个影子。

      黑衣男子见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便迈着沉重的步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刚下过雨,那人的声音也掺着潮湿的气息,像在水盆里浸泡了好几天的二胡,嘶哑难听:“大家应当也都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吧。”

      他浑浊的眼神环顾四周,发现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便面露满意之色,继续张嘴,露出枯黄歪斜的牙齿。
      “前阵子——大家都说进了贼,丢了不少财,大抵是些……不可明说之物弄的,今天啊……我正好抓了条黑狗,给大家去去煞气。”

      男子的话听起来分明可疑极了,村民们却并没有对此发出疑惑的声响,反而变得更加安静了,沉默地注视着前方蜷缩在地面上的黑狗。

      黑狗在目光下瑟瑟发抖,呜咽声微弱无助,仿佛一颗石子砸入绵密的稻谷丛,仅仅发出了一点响声,便吞没在安静的草丛中。

      黑狗,阴阳的墙体,除煞之先锋,虞秸恍惚在荒诞的回忆中。

      江村的习俗,似乎是有杀黑狗的说法的。

      曾几何时,在她还无法自由地在村子里奔跑时,她时常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在身体摇晃的韵律中感知世界的气息。尚且健壮的外婆总是抱着她,嘴里唱着些含糊的童谣,偶尔还会说一些虞秸听不懂的,关于江村的习俗。

      外婆说黑狗是阴与阳的墙体,拥有阴阳眼,可以看见鬼,而鬼却有魂无魄,看不见黑色的狗,所以鬼怕黑公狗,还怕黑公狗的血和牙。

      “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黑公狗嘞!”外婆总是瞪大着眼睛,笑着对虞秸说,“要是我宝贝孙女身体还不好,我就要找点黑狗血给你辟辟邪喽!”

      小时候身体过于瘦弱,外婆恨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那时外婆身上的肉还并没有消退,她用她柔软的身躯抱着虞秸走过江村的每一个角落。

      等到身体稍微好些,虞秸便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天天跑出去疯玩。村里人喜欢养些猫猫狗狗,猫用来抓偷吃的老鼠,狗则是晚上拴在家门口看门。白天的时候,猫和狗基本都是散养的,它们和虞秸一样,总是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到饭点才回家,但虞秸总归不太受狗的待见,常常被狗撵着跑,回到家时,哭着鼻子沾了一身的灰。

      或许是看不过自家外甥女的可怜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外婆神神秘秘地叫来虞秸,向她展示自己新得来的“好东西”。

      虞秸好奇地揭开外婆用以掩盖的黑布,看见了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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