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B612》刘用九

2、第二章

　　今日08-21-09（3）还有个晚宴需要参加。他一口引下杯中大半儿液体，缺少一种身为魔鬼的优雅。越是强大的魔鬼越是优雅，他们从不在街上直接吸食人血。硕大的餐桌上铺着白色的以示纯洁的桌布，刀叉杯盘摆放整齐，魔鬼穿着礼服，口中讲着今日的趣事儿，指甲涂成黑色的手缓缓握住斟满血液的酒杯，品尝着血液的鲜甜。真正的魔鬼是绅士的，是不急不躁的。相反，天使才会身披战甲，显出凶悍的样貌来。因为时间是站在魔鬼这边的，只有天使才会因时间流逝而感到急切。

　　08-21-09（3）喝下那最后一口猩红液体后，平衡点在此时打破，他陷入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戕的情绪之中。他自己抹杀了自己的那份快乐，以及嘲弄自己而获得快乐的那个主谋。于是他紧绷得像是一张弓，将自己化为魔鬼般的箭矢，射向虚空。于是他便可以短暂地不问对错，不理世事了。

　　下午五点半，08-21-09（3）踏出大楼，司机早已等在那儿了。08-21-09（3）的司机是一个人类，而且是一个哑巴。这人只管08-21-09（3）的接送。08-21-09（3）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人来做自己的司机呢？有时08-21-09（3）自己也会思索，最后答案是因为对方即不把他当恶魔对待，也不把他当人对待，对方只当他是件货物，一件自己就能抬上抬下的货物。与其说是给他08-21-09（3）当司机，不如说对方是一个物流公司的司机，只是货物只有他一样而已。

　　这对08-21-09（3）而言是再好不过了。因为去除了外在力量的提醒，他也就放任自己不去挣个澄明的心了。他究竟是个什么呢？是魔鬼吗？可如果是魔鬼为什么他会如此厌恶自己的同类呢？或者说他有什么资格如此厌恶自己的同类。是人类吗？可他混迹在魔鬼之间如鱼得水不说，魔鬼享受的利益他一样也未短缺。他究竟是什么？有时他也很迷茫。他也曾问自己，为什么如此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成为魔鬼中的一员这样的事实，然而他自己并没有给出答案。08-21-09（3）知道，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想知道答案。这就好像查证一个不能有结果的案件，查是要查的，然而结果却并不想要深究，所以也只是查证着，最后毫无结果。如今的他就是这样，所以他喜欢自己身为货物这样一种死物的状态。

　　08-21-09（3）坐车的时候喜欢将靠背放倒，仰着头看着蓝天。蓝天什么也没有，只有蓝色。干净的蓝色，是一种空旷的空虚，然而当那份空虚同他合为一体时，08-21-09（3）便会从那份空旷中觉察到一种安全感，那是空旷、虚无、空洞等等这类情绪带给他的安全感，因为这证明此刻只有他自己。不然呢？同魔鬼相处时又怎么会陷入种种情绪呢，毕竟他还不想被魔鬼吞噬。

　　人类被魔鬼吞噬会受伤会死，而魔鬼被魔鬼吞噬后，也就只能成为对方的信徒，站在所谓的一个阵营里面，以所谓大家的利益为大前提，进行无数谋划。那时魔鬼是魔鬼，可也不再是魔鬼了，那时的魔鬼更像魔鬼手中的一颗白色棋子。你说为什么不是黑色棋子？因为黑色棋子在更暗处啊！

　　08-21-09（3）抬起手，看着自己精心修剪过指甲的右手，那不是执棋的手，却也不是谁的白色棋子。如今的08-21-09（3）游离在别人的棋盘之外，魔鬼世界也是存在灰色地带的。说白了如今的他只看利益。如果想利用他08-21-09（3）办事，那就要把他能得的利益讲在前头。

　　车门突然打开，08-21-09（3）的目的地到了——一个私人会所。他起身将自己搬运下车，然后兀自整理半晌西装外套。似乎也没什么可整理的，然而他还不想进去。等到司机将车开走，他最后看了一眼遥遥的蓝天，那天更高了。

　　门童早识得他，不需过多的言语便进入会所。里面聚满人，看着像是来参加还未立遗嘱的有钱老头子葬礼的亲戚们，或多或少想在星球B612的尸体上分一杯羹。

　　08-21-09（3）往会所里面走去，听着侍者那一句句的08-21-09（3）先生，像是一声声诅咒，诅咒他身着华服，诅咒他手握装满鲜红液体的酒杯，诅咒他虚与委蛇，诅咒他即便转头也再看不见来路。08-21-09（3）先生？08-21-09（3）先生是谁？是一个恶魔吗？难道不是吗。打从他弯下腰开始撕咬星球B612的尸体时就已经将来路一并斩断了。

　　侍者打开一扇低调质朴的大门，最先迎向他的是宴会的女主人，一个身段优雅穿着素白色晚礼服的半老徐娘——10-16-05（2）夫人。

　　“今儿来晚啦，不过听说你有案子，就不罚你了。”

　　“真是抱歉！”

　　08-21-09（3）面儿上看着多了一丝漂浮的诚恳，像是有风的前一晚的月晕。

　　10-16-05（2）夫人巧笑倩兮，挽着他的手臂，二人一起朝欲望的最中心走去。那里有多明亮就有多黑暗，是没有星星的地方，更点不燃一盏灯火。

　　10-16-05（2）夫人比他大十三岁，各方面都很照顾他，从最初踏入这个世界时就照拂过他。最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有一天听了些闲言碎语，加之那会儿还年轻，便在下一次见面时问出了口。他想了想，对，当时他冲着对方直接问道：“您是觉得我像您的初恋才帮助我吗？”对方怎么回答的？哦，他记得清楚，对方没有立刻否认，这便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对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那不是喜欢这样的情愫，而是生活中突来的调剂品一般的被取悦到的喜悦。他真的是很年轻啊，于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对方像是微微叹息，回道：“你确实像那个死人。可你放心，我投在你身上的资本也不是不需要回报的，如今进了这个门，大家就是利益捆绑的关系。以我如今的情况，更不可能同你这个年轻人有些什么，不为别的，我不可能处心积虑就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弱点。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08-21-09（3）那一刻觉得对方最后笑了一下，正是那笑，见证了他的屈辱。

　　之后他同10-16-05（2）夫人关系不亲近却也谈不上疏离，直至他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对方因为一件案子找上他，二人的关系似乎比以往近了些。勉强算是同盟，再亲近倒也没有了。反而是这几年，10-16-05（2）夫人对他倒是更热切些。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热切，而是一个日渐高涨的母爱无处释放的母体的热切。他觉得自己仍旧是对方死去的那个初恋的替代品。可对方死得太早了，回忆中的样貌总是那般的年轻，年轻到如今已见老态的10-16-05（2）夫人也很难对自己承认那是爱情了。

　　10-16-05（2）夫人陪着08-21-09（3）跳了一支舞才离开。之后的08-21-09（3）先生像是有奖转盘中的那根儿芯子，周围的人们忽而来了忽而又走了，他在其中晕头转向。最后终于找到一处净土。

　　25-21（4）先生是这个世界最纯洁的魔鬼。他是纯洁的欲望的结晶体，或者说他就是欲望本身。25-24（4）先生致力于将星球B612推销出去。对的，他想将星球B612卖出去。他觉得如今的B612星球资源匮竭，隐隐显出衰颓的老迈之态。而聪明的魔鬼自然要榨干它的最后价值。不难看出，我们的25-21（4）先生将星球B612视为自己的私有物。当然，在场的所有魔鬼都是这么想的，但只有我们的25-21（4）先生会如此坦诚。这正是他身上难得的优点呢。

　　25-21（4）先生很是招人厌烦，但是却很招魔鬼们喜欢。那些还有欲望的女魔鬼们都喜欢同25-21（4）先生春风一度。她们也很喜欢他那圆润的双下巴和那圆滚滚的肚皮。当然，25-21（4）先生最招人喜欢的是那双圆滚滚的像是小狗儿般的眼睛。无论谁，只要望一眼，那漆黑的眼珠就像欲望一样让人不可自拔。圆润的双下巴和圆滚滚的肚皮就像一把卷刃的刀，感受不到那种尖锐的杀伤力，而那双漆黑的圆眼珠则透着纯真，让女魔鬼们放下心防。

　　25-21（4）端着酒杯笑嘻嘻地找到08-21-09（3），见对方手上空着，主动从一旁的侍者那儿替对方拿了杯润喉的饮品。08-21-09（3）从不拒绝对方的心意，即便是坏的，因为对方的心思从来都毫无掩饰，很是堂堂正正。这或许有些奇怪，可如果一种毫无杂质的黑落在哪处，那也都是一种纯粹的黑，没有任何矫饰的干净。

　　“最近都没见到你，很忙？”

　　是的，25-21（4）先生从不费心他人的事。

　　“有些忙。”

　　“我最近也蛮忙的。眼见着我亲爱的B612星球即将毁灭，我的心也倍感忧伤。”

　　08-21-09（3）从不蔑视对方的这份忧伤，因为他确认这是真的。同其他魔鬼不同，他们一边觉得B612星球是属于他们的，一边却又毫无怜惜之情。

　　“还是要看开些才是，不然容易伤身。”

　　“哎，我也知道啊，可就是办不到啊。09号夫人说我太多情了，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08-21-09（3）知道对方不止有09号夫人，还有11号甚至更多夫人。上一次就是那个11号夫人夸赞25-21（4）可爱。从这些夫人的编号上也能看出25-21（4）有多单纯了。这些带着编号的夫人具体是谁或许只有我们这位25-21（4）先生知晓，可我们这位单纯可爱的25-21（4）先生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至于浓情蜜意之际，一句亲爱的也就足够了。

　　“您那位09号夫人说得没错。”

　　“哎，这可怎么办呢。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同好些人谈过了，可大家最后都没有想要买下B612的想法。”

　　“那你说为什么大家都不想买下呢？”

　　08-21-09（3）说出这话时觉得自己有些醉意，可他还是将手伸向一旁经过的侍者的托盘。“为什么？”

　　08-21-09（3）喝了一口杯中物，这才回道：“因为他们同样觉得这B612星球是他们的。你要如何将别人自己的东西卖给那人呢？”

　　08-21-09（3）知道自己真醉了。

　　“你是说我应该卖给那些个不觉得B612星球是自己的人类？”

　　08-21-09（3）饮尽杯中物，回道：“人类？他们只觉得B612星球为什么是在你们魔鬼手中，或许只有天使才觉得B612是属于人类。”

　　25-21（4）摩挲着下巴，反问道：“所以我应该将B612星球卖给天使？”

　　25-21（4）兀自点点头，转身离开，连句“失陪“这样的客套话也没来得及说。你看我们的25-21（4）先生就是如此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