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B612》刘用九

1、第一章

　　世界是掌握在魔鬼手中的！

　　坐在那象征着法的至高无上权利的宝座的08-21-09（3），此刻正打量着眼前在庭上受到审判的魔鬼。这是他第三次以这样的角度看向对方。以他见过那么多的魔鬼而积累的经验，他知道眼前这只魔鬼早已丢弃了他身为魔鬼的骄傲，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天使摧毁的，然而没有谁比它自己更清楚，它只是被魔鬼的阵营抛弃了。

　　08-21-09（3）心里存着某种隐秘的欢畅感，心下兀自嘲弄着对方的“天真”。魔鬼怎么会有阵营呢，魔鬼只有利益，相同的利益造就相同的阵营。如果失去利益价值，或者牺牲能使对方的利益最大化，那对方就会成为天使旗帜上的一根丝线。这根被抽出来的魔鬼的骨，在无形中将那面旗帜扎得更牢固了。你说魔鬼同天使的关系这样好？那可以肯定了，你只是个人类，因为最“天真”的魔鬼也说不出这样的胡话。

　　08-21-09（3）看着对方稍显畏缩的眼神，他知道对方已经褪去魔鬼的光环，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人变成魔鬼可以活着，然而一个魔鬼变成人，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该说一个魔鬼只有在死路一条的时候才会变成人。谁肯放弃紧紧握在手中的无上殊荣呢！如果可以轻易放弃，又怎会成为魔鬼呢。

　　“代号01，关于对方律师指控你于三个月前当街吸食人血致使一少年人死亡，并于一个月前杀死欲揭露你罪行的天使0号，对上述指控你是否还有什么要陈述的？”

　　陈述？不如说狡辩吧。然而狡辩这样的策略在上一次庭审的时候已经用尽了，此刻连对方自己也不想再像先前一样不厌其烦地赘述了，那大概是看见结局后的一种虚无吧。他已经看见自己的死期。不过他真的会束手就擒吗？大概不会吧，只等着锤音响起，真正的死讯传来，这死讯会将他从原本躲避的虚无之地中拉回即将死亡的恐惧之中，踏踏实实地感受到被死亡追迫得无路可逃的死境的晦暗。

　　“代号01，你可还有什么要陈述的？”

　　代号01的代理律师突然咳嗽一声，对方瞬间惊醒，有些茫然地望向08-21-09（3）。

　　“代号01，关于你的罪行，你可还有什么要叙述的？”

　　08-21-09（3）虽然已经说了三遍，可语气中听不出任何不耐烦，毕竟他没必要同一个已死的魔鬼如此认真。而且08-21-09（3）很好奇对方的演技会不会好过如今的电影明星。总是坐在这里当个旁观者也很无聊啊！瞧瞧，快瞧瞧，那双迅速蒙上泪花的眼睛，啊，哭戏很好，可那眼神不对，那不是忏悔，那是恐惧，不要用这样的表情说出那些恶心的话啊，因为轻易就会被戳破。

　　“主审大人，我错了，我知道我做了错事。那日我不是真想杀害那个少年的，我、我只是一时被鲜血的气味儿冲昏头脑迷了心窍。那日回去后我一整夜没有睡，只要一合上眼就会看见少年那张痛苦的脸，我的内心也痛苦万分。我也想过自首，可、可我害怕。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伤害他，所以我才害怕，我害怕我的这份懦弱的心思会被人察觉，也害怕这份懦弱的心思不被人察觉。”

　　08-21-09（3）看着对方那被现实压弯的脖颈，那载着生死的脊梁如今也弯曲着如一只盛满死亡阴影的船。08-21-09（3）差点笑出声。当然，在心里他已经笑了。

　　“主审大人，我真错了。我、我会对受害者的家人进行赔偿，主审大人。”

　　这是多孤注一掷的呐喊声啊，如今对方是彻底抛下脸面了。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脸面已经不再重要啊！08-21-09（3）听着对方越来越语无伦次的话语，像是看见了小丑。真是够丑陋啊！然而自己呢？08-21-09（3）不禁被这样的念头攫住了心。

　　“编号01，关于天使0号的死亡你又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08-21-09（3）突然觉得那被攫住的心轻松了些许。对，就是这样，看看对方那张面如死灰的肥腻胖脸，如今对方的痛苦就是08-21-09（3）此刻的快乐所根植的肥沃土壤。

　　“编号01，关于天使0号的死亡你又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语气毫无起伏，除开受害者的名字，整段话没有其他更改。对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平静中略带着无情，便足以将对方推向更无助的深渊。

　　“编号01，关于天使0号的死亡你又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对的，就是这样。

　　“我、我……”

　　编号01突然扬起头， 08-21-09（3）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堪堪称之为光的东西。那是什么呢？在那光越来越盛的过程中，08-21-09（3）知道了，那是对死亡的确信，俗话说的破罐子破摔。

　　“主审大人，没有天使，这世上没有天使，也就没有天使0号。没有天使，没有天使0号，那就不存在谋杀一事。谁能证明天使存在？谁能证明天使0号存在？对吧，对吧，没有天使存在啊。”

　　08-21-09（3）真的笑了，虽然很浅淡，掩去的速度也堪称迅疾，可08-21-09（3）的得笑了。那是怎样一种笑呢？外人看来该是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然而08-21-09（3）的心里却是彻骨的寒冷。如何证明天使的存在？当然是用你这个恶魔来证明天使的存在啊。08-21-09（3）寒气聚积的心里藏着这样一句话。

　　“主审大人，你要如何证明天使0号的存在啊？”

　　编号01眼里的光变得更刺目了。对死亡的恐惧在此刻焕发出一种新生，像是一株枯树上唯一含苞的嫩叶，太他妈的刺眼了。尤其是在太阳的照耀下，愈加令人觉得刺目。

　　08-21-09（3）望向编号01的辩护律师，只见对方也瞪圆了眼睛，这显然不在对方的策划之内。所以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了呀。

　　“主审大人，没有谁能证明天使0号的存在，它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个熟识它的敌人，所以天使0号根本不存在。”

　　08-21-09（3）突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杀死天使0号的行为或许会在人类之中引起不小的波澜，可衡量罪行却从来不以此为据。

　　“也就是说，编号01你涉嫌谋杀了一位不具名姓的未知之人？”

　　编号01骤然回魂，他忘了自己早已被“出卖”。天使0号存不存在都不足以磨灭他杀了某个人的事实。

　　“我、我……”

　　08-21-09（3）看着那瞬间低下去的沉重的充满恐惧的头颅，好像听见颈项断裂声，脆生生的，好听过白萝卜。08-21-09（3）知道，对方这次是真死了，而且是自杀。

　　08-21-09（3）为将对方的死相看得更细致些，暗暗拖延了片刻才宣读最后的审判结果。

　　那08-21-09（3）究竟看到了什么呢？说来真是不敢相信，竟然是隐隐的希冀。在彻底失望之后，那双眼睛再次有了亮光，最后被“死刑“、”即日执行”几个字彻底打破。08-21-09（3）知道，对方在死刑执行的那一刻到来之前会反复在希望与破灭之间轮回。可这样的生死轮回却也说不上哪个是死哪个是生了。然而这一切同08-21-09（3）再无半点干系。

　　08-21-09（3）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当寂静找上门时，令他不得不内视自己，看到自己的孤独与冰封的心上生出的裂痕。他以嘲弄对方而获得短暂的快乐，而当嘲弄的对象消失之后，他的快乐也就越发虚无了。他的快乐啊，他自己也就从那短暂快乐的悠远高空坠落回现实的地面，只剩下一份后知后觉的孤寂。这份后知后觉又是把钝刀子，够他疼的。

　　他打开手旁一只扁瓶的瓶塞儿，没有发出砰地一声能惊扰寂静的音乐。他又想笑了，难不成他以为这孤寂是头年兽，能用爆竹吓走吗。猩红的液体落尽高脚杯中，他尝了尝，有些发酸。当然不是因为没有醒过。他知道，这是厨师下刀太慢，“葡萄”被惊扰到，“葡萄汁”就会发出酸涩的味道，不再甘甜了。

　　快乐是什么？快乐就是一个烂人嘲弄另一个觉得比自己还烂的人，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如果嘲弄的那个烂人消失了，那就再找寻另一个烂人。而此刻被08-21-09（3）寻上的烂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是谁？他其实不是个烂人，他不过是个魔鬼。而当他成为魔鬼的时刻，心中的孤寂也就被自己成为魔鬼这样的现实所驱散了。而另一个他，看着眼前的魔鬼，以嘲弄的姿态望向他，笑得更大声了。身为魔鬼的轻松与嗤笑魔鬼而生出的优越感，于是他就获得了双倍的快乐。

　　当然，这种快乐有一个平衡点，即作为魔鬼与嗤笑魔鬼的非鬼之间的平衡点。一旦越过这个平衡点，那他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