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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玑 ...

  •   1.
      二人行至密林,已是日暮时分,树梢头落了些朦胧的金光,分外刺眼。远近都瞧不见人烟,想来借宿农家是不太可能的了,风易安便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师妹,我们就在此歇息一晚罢,明日一早动身。”
      “未尝不可,只是这荒郊野岭...”叶流光环视四周,“若是有什么猛兽生禽趁夜出没,恐怕你我都会沦为它们的爪下之食。”
      风易安一笑:“且不说你我皆为习武之人,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会怕那区区虫豸?师妹若还是放心不下,夜里抱紧我便是。”
      他搂住她的腰:“相公定然好生保护你。”
      叶流光搡他一把,笑道:“用不着你保护,我剑术可比你好。”
      风易安神情僵了僵,又哄笑:“是是是,小娘子厉害,教你剑法为夫可谓煞费苦心呢...”
      叶流光还在望着四周草木出神:“你觉不觉得此处有些熟悉,像是曾经来过?”
      怎么会呢,他们同属瑶山派弟子,自幼在风雪严寒壁立千仞的瑶山上长大,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下山也只是去山脚下的云中城内采买。从未远行,又何来似曾相识之说?
      可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真切,而且这种熟悉不仅仅是曾经来过,而是就好像她自小长大的地方是这,而不是瑶山。
      风易安不以为然:“许是错觉。”
      流光也就不再好说些什么了。

      入夜,二人和衣而眠。林中月光清寒,枝叶葳蕤,略泛着些霜凉的冷意。风易安望着身侧熟睡的娇娘,心情格外畅舒。
      他们刚成婚不久。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整个师门都看在眼里。遂到了流光及笄之年,他娘——也就是瑶山派掌门便许他二人成亲,结为夫妻。此番下山,本意是云游历练,二人从云中城出发,一路途经不少地方,春花秋月断崖迷径,笙歌画舫碧落松江,也算见识到了天地广阔。前日二人想起,就快到师父出关的日子了。他们的师父风莫,也就是他的爹——瑶山真正的掌门人,五年前独自前往鹤门顶闭关,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如今五个年头过去,功力想必更上一层楼,届时定有不少好事者上门妄图挑衅一二。流光提议,师父即出关,不如顺路去寻,一来好替师父挡一档那些不自量力又烦人的家伙,二来也好将他们的大喜之事亲口告知。
      风易安想到这,脸上出现微微的笑意。而他怀中沉睡的流光,此刻却历经着另一番别开生面的光景。

      夜魇像湿滑的藤蔓一点点钻入脑海,烟雾弥漫间,流光恍惚来到了一个森冷的洞口。洞内怪石嶙峋,青荇混着黏液,状似腐烂的肉糜,腥臭不已。流光却像无所闻,隐约地耳畔传来一声呼唤,像四壁的回音轻柔又邪崇:
      “玉儿...”
      她像被吸引着穿过那层妖冶的雾障,面前赫然出现一堆酒池肉林,玉馔珍馐铺张曳地,觥筹交错笙歌盈耳。叫她倍感惊异的是,那些开怀畅饮的竟都是些青面獠牙满身皴皮的怪物,简直毫无人形。却又有不少烟罗轻绡的美艳少女伴与身侧,凝脂般的玉臂香足绕在那漆黑粗糙的皴皮上,竟是放诞交/欢极尽?/乐。

      这是何种幻觉?流光不得其解,可说是幻觉,欢笑之声又如此明晰。眼下那琥珀台上,就躺着名杏眼桃腮的少女,那怪物把玩着一颗温圆莹润的玉珠。玉珠入谷,少女眼眸飞情。
      这等荒/?画面令流光感到既羞臊又迷惑,她正欲寻个出口,耳畔又传来那蛊毒般的声音:
      “玉儿娇娇...”
      “我终于等到你了...”
      话音未散,一张人脸倏地闪现。流光定睛看去,这张脸是属于一个年轻男子的,男子生得墨发浓颜,异常俊美。不仅如此,一袭玄色衣裳更衬得他身段落拓清挺,甚是风流。
      流光一时有些看呆,及至男子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那手心如同死尸般冰凉的触感将她惊醒,对方目露痴迷,再次唤
      道:“我的玉儿...”
      这潋滟的生动,未必是梦了,流光跳开一步喝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妖孽?”男子猛地攥住她手腕,温情脉脉的脸皮瞬间变得阴沉可怖。
      流光心想,他许是觉得受了冒犯,遂改口:“好吧,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竟一点都不记得我?”
      “你我素未谋面,如何能记得?”
      “素未谋面...”男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飘忽一下人消失不见,像化了缕青烟,蒙蒙中只余绝望的哀嚎:“胡说——”
      四面很快地动山摇起来,头顶乱石纷纷,再往那琥珀台一看,哪还有什么佳肴银鐏美女怪物,不过一滩泔水和尸骨,乳白的蛆虫收缩蠕动着,在恶臭中贪婪地大快朵颐。
      流光几欲呕吐,爆炸开的磷石直劈面门,速度之快避之不及,随后轰隆一声——
      流光惊坐而起,入目却是繁茂的枝桠,和枝桠间浮动着的点点日光。
      明明是青天白日。
      这场梦竟这般逼真?
      她擦了擦额间密布的冷汗,正想叫师兄,袖子一抬却瞥见腕口处有几道指印,乌青得发黑。

      2.
      越往前走,天色越清,仿若空境,风易安望了眼苍山的方向,思索着要多久才能到鹤门顶。这望着望着,不远处竟然出现茅屋房舍的轮廓,零星散布在黛色的山峦下,似是个远离尘嚣的小村落。
      他们自早上动身,也没走几时,要早知这五里外便有人家,昨晚何苦受那蓬宿草次之苦。风易安有些郁闷,正想同流光说道,却见流光脸色苍白异常,气虚不已,他心惊:“可是累着了?快坐下歇息,水——”
      水早喝完了,壶空空如也,风易安再望了眼那寂静的小村落,决定道:“我们前去讨口水喝。”

      村子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门户凋敝桑田荒芜,处处透着凄清,更不见人烟,倒像个遗弃多年的废村。风易安不觉气馁,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环顾四周,突然的,一张人脸出现在窗前。那张脸苍老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嵌在赘皮里的眼珠子蒙了层白翳,此刻睁得圆圆的,像因为看见外来者而
      感到惊惧。
      “老人家!”风易安兴奋地上前,那张脸却噌一下从窗口消失了。
      流光在原地驻足,神情一派惘然。
      “玉儿...”
      玉儿是谁?
      风易安寻不见人,左右呼唤也无应答,还以为那张老脸是自己看花眼的错觉,怏怏地返回之际——
      “少侠请留步。”

      4.
      一片枯萎的死物之中,那朵晚香玉悄然开绽,香气幽幽,盈洁如雪。一个戴着斗笠的孩子指着它大惊道:“爹!快看!”
      男人扭过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老翁瘫坐在凳子上,口齿不清地试图说话,到头来发出的也只是些残碎的音节。
      男人告诉他:“我知道。”
      他又看向窗子,女人呆呆地立着目光发怔的样子,就好像丢了魂魄,迷失在了雾中。
      “师妹?师妹!”
      “你的状况很不好。”风易安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叹口气::“许是昨夜受了寒凉,又舟车劳顿...都怪我,就不该在那林子里...”
      流光不语。
      风易安又看了看身后的村民,说道:“眼下你正发着热,需要修养,我问过村长了,他们同意我们在此借宿一晚,等你好些了再走。”

      5.
      流光醒来时天色已经黑透,四周清寂,帘帐在入窗的丝丝月华里若隐若现,像是又跌进一场奇谲恍惚的幻梦,左右都瞧不见风易安的身影。她唤了几声师兄,回应她的只有吹拂到脸上的夜风的冰凉。老旧的房门在推开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放眼向外望,歊雾漨浡,云蒸昏昧,一派凄迷的景象。她漫无目的,好像只是沿着浓雾走去,村子似乎和白天所见到的不大一样,可又无从分辨,它们静立在夜色中就像是古井里的倒影。流光微微有些头昏,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双眼睛突然从不远处的窗前一闪而过。那眼睛尖利,隐约藏着狡诈的笑意,寻过去却是空无一人。流光更加头昏脑涨了。

      不多时,某个方向传来阵孩童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有着令人动容的伤悲。流光发现那哭声的确来自于一个戴斗笠的孩童,此时缩在墙角,背对着她独自啜泣,好不可怜。
      流光忍不住上前询问:“你怎么了?你是谁家的孩子?”
      “...没有人愿意陪我玩,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别哭,谁欺负你?我帮你还回去。”
      他仍旧背对着她呜呜地哭着:“...那你愿意陪我玩吗?”
      “当然了。”流光笑道:“快过来呀,很晚了。”

      他听话地挪了下脚步,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宽大的斗笠之下,赫然呈现出一张畸形无比的脸。那脸淌满肉渣与血浆,残次不齐的牙口中还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块带毛的生肉。其形之怪,其状可怖,简直令流光惊愕到无以复加。
      而他身后的墙角,正趴着只被开膛破肚的黄鼬,这会奄奄一息地发出垂死之音。孩童却高兴地拍着血淋淋的手掌咯咯直笑:“陪我玩吧陪我玩吧——”
      眼看着他就要扑过来,流光连忙落荒而逃。
      那孩童却奋起直追,咯咯咯的笑音无孔不入:“我抓到你了!”
      “陪我玩吧!”
      “陪我玩呀!”
      ......
      “砰——”一声,流光径直闯进一间屋子,屋内烛火明媚,桌上菜肴丰盛,一干人等笑声朗朗,忽见她惊慌失措,皆不由戛然而止。
      风易安率先反应过来:“师妹?你醒了。”
      他放下酒杯行至她跟前:“睡了一觉身子可有好些?”
      流光气喘不匀,也顾不上回话:“有...有个...”
      “什么?”
      触及他身后一众村民们探究的目光,她忽然就说不上来了。
      风易安笑着解释:“乡亲们实在热情,做了好些饭菜,还温了酒,本想等你一起,可你难能睡得这么安稳,也就没有吵扰你了。不过现下你来得正好。”
      他牵着她走入席间,有村民关怀她状况,风易安又介绍:“这位是村长,姓贾。”

      流光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那贾先生是个中年男子,模样看上去温和有礼。流光在他的微笑注视下坐了下来,盘中肉菜色泽腥浓,令她回想起了那畸形孩童利齿间的残血。
      过了许久流光才听到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原来这一带竟有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打家劫舍奸淫掳掠,可谓无恶不作,弄得附近村民们苦不堪言,村子也日益衰弱,这才有了他们初到此地时所见到的凋敝景象。

      风易安万分愤慨,当即掷下豪言说要为民除害,此害不除就不愧为瑶山弟子,武林中人。流光滴酒未沾,倒比他清醒,且不说此事可不可行,即便可行,师父那边又当如何,错过他老人家出关的日子,要想再相见,恐怕就有些难了。她轻轻拽了下风易安的袖子,却见那贾先生满脸似笑非笑,对于要灭匪一事也是不置可否。
      流光生怕师兄再做出什么草莽的举动,便扶着他准备回房,贾先生起身道:“叶姑娘,就把他交给我们吧。贾某已为风少侠备好了一间客房,在这厢。”
      风易安脚步踉跄,笑着:“不必,我们本是夫妻,新婚燕尔...”

      村民们的神色突然间十分古怪,流光有些莫名,也有些尴尬,但想着既然到了人家家里,那最好还是按照主人家的意思来。她正要点头,贾先生又道:“叶姑娘的风寒未必好全,倘若同宿,难保有传染之险。保险起见...风少侠还是睡这厢吧。”
      流光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他们将醉至酩酊的风易安扶走。而后她折回自己的房间,这两日的光景实在有些古怪离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委实令她神思疲倦,于是她稍作洗漱便宽衣而眠了。

      烛火骤灭,慢慢地
      沉入了暗夜。

      雨丝绵密,山林潮湿,却另有种悠旷的美。天地间湿雾与远山融为缥缈的黛色,近前那道背影走得泰然,散漫一如闲云,她望着他清立的姿态,脑海里闪过很多不同的画面。
      全部视野都是浓翠的幽绿,忽而一抹色彩惊现,她不由驻足。
      男人很快察觉到了,他回头,看见的是她蹲着身子,聚精会神地凝视一朵斑点分明通体艳丽的蘑菇。那蘑菇生在单调的青藓中,宛若一只被遗弃的朱唇。
      她的眼神新鲜而好奇,喃喃自语道:“长在这深山老林里,再鲜美又有什么用。”
      “如何没有用?”男人止住她要将蘑菇送入口中的手腕,取过蘑菇轻笑道:“这不就诱引了你来尝鲜么?”
      “此物有毒,剧毒。倘若误食,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丧命。”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凝视自己的样子。过了一会她指着另外一朵绯色蘑菇问道:“这也是毒药?”
      他笑了起来。
      摇头说:“不,恰恰相反,它可以治疫病,同时也是一味强效的...”
      “什么?”
      他把玩着那朵蘑菇,轻抬眼皮,略带玩味地回道:“惷药。”
      “...惷药?”
      “不错。”

      他眼神变了一种味道。
      令她心口微微发胀。

      “正因此,它才得了这个名字,”他指腹抹去落在她眼睫上的雨丝,话腔十分慵懒:“‘夜娇娇’,虽是蘑菇,可并不多见。”
      指腹从脸颊滑到唇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微微启唇,像迎接入侵,或许是觉得胸闷需要透气,也或许是着了魔。眼前这张脸的主人,根本就是那朵毒蘑菇的化身...
      “难得的一朵...”他捏着那朵‘惷药’,细细观赏她双眸从明漾到迷蒙,嗓音蛊惑:“我们要拿它怎么办呢...”

      画面清晰起来了,摇荡的红罗和乌面描金的马靴,不疾不徐地走入盖头下的视野。山中本无日月,他的柔情缱绻似乎更加模糊了时间。

      下巴被捏着抬起,她的眼里藏着怯色,一点轻颤的涟漪,却令她更加的——

      秀,色,可,餐。

      他吻她的脸颊,她的脖颈,烟雨朦胧间两人气息纠缠。那朵‘夜娇娇’被喂进嘴,在迷乱的吻里粉身碎骨...

      有充沛的汁水从嘴角淌出,他不知何时解了她腰间的缕带,一段肩颈如玉凝脂。她知道他在一遍遍地唤自己的名字,正如肌肤有同样清晰的感触,他森冷的嘴唇游走过许多秘谷...

      风易安起夜时惊觉,身侧并无流光的影子,他疼痛欲裂的大脑思考了一会,回忆起醉后的几番对话。他不由好笑,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步伐轻浮地寻去流光下榻的厢房。

      师妹怕是早已入睡,可当他摸到门口,却隐约听见一阵暧昧的低语。竟然还醒着,那倒更好了,风易安压着嗓子唤了几声,不见回应,敲门也未果。可那呓音明明仍在继续。
      他往窗纸抹了个洞眼往里瞧去,油灯已熄,床榻边的斜窗开着,风鼓动帘帐,几缕月影清晖一染,宛若蛰伏的魅魔。

      “夜玑,夜玑...”
      那呓语便是自流光口中发出的。似乎恶梦萦绕,高热难解,她辗转着身躯,被衾因此滑落,浅云纹亵衣如同流纱,覆不住遍体灼灼芳华。
      屋内昏昏,偏生她冰肌玉骨,只叫人瞳孔充斥着那一挑惷桃色。

      风易安有些眼热,也奇怪她唤的‘夜玑’是何许人。正欲推门,脖颈却忽然被一股莫须有的力量擒住。那力道之重直压喉管,声息也摒断,眼见着自己双脚慢慢腾空,风易安彻底清醒,四肢抓挠拍打,始终不敌那股妖力,最后两眼一翻摔掉在地,状若死物。

      6.
      “师妹?师妹?”
      流光尚未完全睁眼,只模糊看到几团影子背着光围拢在床前。依稀听出是风易安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却好像虚弱到浑身无力,话也说不出。
      “叫也叫不醒,怎会如此嗜睡...”风易安摸上她额头,并无寒热的现象。
      贾先生与随行的村民相视一眼,说道:“风少侠不必担心,想来是一路长途跋涉过于劳累,这会子还没缓过来劲罢了。女儿家的身子,到底要娇贵些,随她再睡上个一宿吧。等你擒山匪回来,说不定她就醒了。”
      风易安望着她的脸,有种大病过后的苍白。她这会不知是难受还是怎的,左右摇着脑袋,凑近了也听不清她的呢喃。
      贾先生再出声:“风少侠。”
      他自然没忘昨天酒后的豪言,相反他更加奇怪这种种细节竟如此清楚,只是在时间和画面的衔接上,总有一段令他难言的空白。
      但剿匪是必去不可的了。此言已出,他堂堂瑶山大弟子,要是连这几个小毛贼都搞不定,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同行的还有贾先生和几个村民。一行人沿着山匪近期的活动踪迹一路顺藤摸瓜地摸索过去,最终来到一处奇山。这山中浓雾环绕,林木遮天蔽日,极其容易混淆方位。风易安走在最前端,正想回头提醒他们注意听辨四周动静,可转过去发现——
      哪还有什么贾先生和村民?
      空余阴森的雾和生得一模一样的树干。
      那种难言的空白浮现,他背着剑往回跑四处寻找他几人的踪迹,可末了似乎总会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就好像他从未奔跑而是一直困在原地。

      如此反复,他不由发急,额上冷汗涔涔。这一圈圈一层层的白雾彷如随机应变的迷宫,他势必得探到一个出口。这么想着他握剑在手,拼尽全力冲刺出去,下一秒却脚底腾空。一阵窸窣作响过后,风易安十分狼狈地掉进了一个爬满荆棘与藤蔓的野坑。

      不过在他看来倒更像是陷阱。因为正当他准备提腹运气使用轻功飞将出去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串肥硕的耗子。那耗子状若灰鼬,成群结队前仆后继地狂涌而出,叽叽喳喳嘶叫着扑向他,活像饿极的鬣狗看见新鲜的肉糜。眼见那耗子龇着利齿生生撕咬下他腿上的一块皮肉,他痛叫一声急忙挥剑而斩,利刃削断了一波耗子脑袋,温热的浓血喷溅他满脸,他闻到一阵令人窒息的腥臭。

      耗子们的嘶叫似乎变成某种癫狂嗜血的口号,数量也越涌越多,乌泱泱的阵仗简直令他直起鸡皮疙瘩。然而更叫他发怵的是,那堆成山的耗子竟在他面前逐渐组合成一具人形的模样。耗子层层叠叠,尖细的尾巴随着游走而四处流窜,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那几近二人高的“耗子人”张牙舞爪地就要施压而下,风易安再顾不上惊骇,几番剑起剑落,身上已是煞红一片。他又瞅准那耗子脑袋,0举剑大喝一声——

      剑锋猛地将一扇木门劈成了两半,瞬间尘埃飞扬,木屑遍地。

      风易安心间疑云重重,脚下已然没了耗子的踪迹。再往里走,竟是个破败的庙宇,神龛七零八落,梁上蛛网密布,目光所及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耳边有声音渐渐明晰,恍惚是女子的低喘。他慢慢地逡巡而去,双目也慢慢地瞪大。

      那二层的阁楼上,有一女子以奇怪的姿势悬挂着,垂下来的青丝如瀑。她双腕乃至双足,都被一股暗红的、看上去黏滑无比的触手重重缠缚着。那些水蛭般的触手来源于漆黑的夜色,而夜色中又隐隐显露出一具轮廓,来回涌动着。
      风易安试图瞧清那轮廓的真面目,便往前走了几步。随着女子一声略显高昂的长吟,风易安清清楚楚地看见,与那女子交/欢作乐的,分明就是个非人的怪物!
      怪物身躯庞硕,通体生满鳞片,黑如曜石,这会正喘着粗气,发出凶戾的低吼。

      简直荒唐。风易安本不愿再看,然而瞳孔被一角垂落下来的云纹亵衣狠狠击中。他不敢置信目光发怔地绕过中梁柱,女子双腿圈着那可怕的鳞片之躯,在昏蒙里莹白如一抹惑人的月色,她适值转过脸来——
      风易安险些目眦欲裂。
      不是他的师妹兼新娘又是谁?
      他猛地闭了下眼,盼望这眼前一切只是个不会实现的噩梦,然而什么都没有变化,流光被情/欲褫夺的模样甚至更加淋漓生动,她冲他微笑着,断断续续道:“终于,终于...”

      “啊——”
      风易安抱着脑袋哀嚎,疯掉一般冲出破庙,闯进的又是那雾锁烟笼的山林。但来时的路似乎清晰可见,且毫无迷障。他再也顾不上跟他走散的贾先生和村民们了,红着眼狂奔下山。回到村子便高声呼唤:“流光!”
      待他冲进厢房,的确不见人影,那种噩梦成真的恐惧与怒火混作一团,只是尚未来得及发作,就被不远处流光与村妇闲话家常的画面浇熄了大半。
      青天白日,风吹草动。
      一切如常。
      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想到,那与怪物?乱的女子怎会是师妹呢?师妹向来高洁,且明明身在村中,破庙里的种种不过虚妄,错乱的幻象...
      怪物?想想都可笑,这世间哪有什么魑魅魍魉,不过人心作祟。可他越是这般安慰自己,那夜的景象就越是扎根在脑海挥之不去。以至于他每每见到流光,眼中浮现的都是她与怪物放纵媾/合的样子,耳里传来的都是她那些破碎的呻/音...
      终于,终于...
      终于什么呢?
      他又猛地转过脑袋,紧紧闭住眼,似乎这样就能和那画面一刀两断。

      当日傍晚贾先生和村民们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只是他们与风易安走散后,并没有遇到离奇的浓雾迷宫和耗子人之类的。至于更后来的破庙与怪物,出于种种原因,风易安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包括流光。
      虽无功而返,但也不算没有收获。贾先生一行人在折返的路上,意外碰到两个外出办事的山匪,皆是成童的年纪。贾先生便设伏将二人擒获,逼问出了山匪窝的具体地点与人数等信息。至此万事俱备,只欠一计良策了。
      这日风易安同贾先生商讨剿匪大计,一直到亥时。流光已经睡下,这些天他对于流光的动静十分留心。眼下并没有听见从房内传来什么异样,他稍稍放心些,低叹一声也回房歇息了。
      然没过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捕捉到一阵“吱嘎”声。其实那声音相当细微,只不过风易安一连几日未得好眠,神思紧绷着,这才惶惶惊醒。
      他一跳而起直奔流光的厢房,只见房门大敞床榻空荡,流光去向无踪。又透过斜窗往外瞧,夜色里有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双腿笔直地朝前走着,迤迤然的模样仿若拖着尾月光,可坚定缓慢的步伐又像是朝圣。

      风易安紧跟其后。流光状似魂游,又似被什么东西牵引,最终来到村外的一处庭院。
      这荒郊野岭何曾有过庭院?遑论还是这般高深雅致的庭院。倒像是凭空出现的。
      流光却似熟门熟路,轻扣三声,院门徐徐拉开,出来的竟是名玉树临风神清骨秀的俊美男子。
      男子眉眼噙笑,牵过流光的手,一同进了庭院。
      门一关,什么也看不到了。

      待他飞身上院墙纵观而去,院内景色甚好,花红柳绿芳草篱篱,还有荧蝶翩跹,甚至月色也显得更加清涟些。
      那二人便在院中借着月色笑言嬉戏,耳鬓厮磨好不狎昵。

      他何曾见过流光这幅欢喜自得的模样?难道就是因这白脸奸夫她才日日恍惚如同失了心智?难道她自从来了这野村就每晚偷溜出去同这奸夫私会?可她究竟是如何与这奸夫相识的?这奸夫又是何方的妖孽?...
      太多问题拥挤在风易安的脑海。等他回过神,流光已经牵着男子进内院厢房了。花窗上烛晕摇曳,明晃晃的,倒映出二人相依相偎的剪影。流光解了发髻,褪去了衣裳...
      风易安震怒不已,翻身跃下提着剑破门而入。屋内一股馥郁的浓香,横眼一扫却见流光并没有宽衣解带,也无奸夫的影子。只她一人安静坐在床榻上,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

      “那奸夫呢!”风易安握住她双肩使劲摇晃,“叶流光!”
      “你与他都多久了?是不是他给你下了什么迷药?那来历不明的妖物!我非得将他碎尸——呃——”
      风易安的脖颈猛地被人从身后提起,又甩出去重重地砸向墙壁,尘屑飞扬间那奸夫不知何时现的形,居高临下地冷声道:“奸夫?”
      “我与玉儿早在你之前便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你又算得什么东西?”男子再度攫住他咽喉,眼角尽是阴戾之气,“玉儿是我的,她永远都是我的。”

      像是看出他眼里的疑惑与不解,男子又耻笑一声:“我这就让你看个清楚!”

      言罢他两指掰开风易安的眼皮,使他一双发直的眼睛就像要撑裂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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