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夏霞orange

4、第 4 章

　　撑着酸痛的身体，琉璃在宫廊下走着，男女之事竟是这样痛苦吗？沈璃说得没错，刚才在床上，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围猎场上的猎物，箭弩袭来，毫无招架与还手之力，更何况，她甚至不敢挣扎。
　　“行了，你回去吧，今晚本王很满意。”九阿哥说完这句话，便抛下赤裸的她，离开了。
　　宫灯一盏盏，向远处延伸而去，似乎没有尽头，披散着头发的女孩儿，神色痛苦而迷茫，脖子上还有点点红痕，沈璃站在银枪上，没有表情，受伤的手臂微微发颤，衣袖已经被染红。
　　起风了，女孩裹紧了衣袍，是了，快要落雨了。
　　琉璃低着头，看到地上有一滴红色的东西，她蹲下身，用手指去摸，却是干燥的地面。
　　想必是自己花了眼，看错了，也不奇怪，宫里总有人在流血。
　　她继续向前走，明早或许会有好消息吧，她想，怎么还不落雨呢？

　　“王爷，您这次可受了重伤了，可得好好休养。”
　　“嗯。”
　　“神君说，他不该强行忤逆您的意志，所以赐婚取消了。”
　　“好。”
　　沈璃望向窗外，天界总是祥云缭绕，不似人间有阴晴雨雪，那夜，她的血滑落指尖，滴在了地上，怕被琉璃察觉不对，便离开了，只是心软了几分，让本该到来的暴雨晚来了一刻钟，这一拖，更是加剧了她的损伤，回到天界一躺就是好几日。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也不知道那丫头，可得到她想要的。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符文，符文暗淡，她应该是安全的。
　　“王爷，您这又是去哪？”
　　“人间。”
　　她丢下两字，便消失不见。
　　京城下了大雨，已然是深秋，她隐去身形，穿梭在各个宫殿之中，听了会儿墙角，大概明白了，琉璃眼下已经是十三王爷宫里的人了，但也只是所谓十三王爷的人而已，像是猫儿狗儿有了主人似的，没有名分，每日抄写佛经，学习规矩。
　　“琉璃的心真狠呐，沉香和她从小长大，现在她成日使唤沉香。”
　　“是啊，瞧见她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我就恶心。”
　　沈璃负手于那扇紧闭的大门外，听着宫女的议论，和那隐约传来的琉璃的怒斥声，觉得自己此行实在不该。这是她第一次与凡人产生如此多的纠葛，天界有一条人尽皆知的准则，即是不要随意插手人间事务。于琉璃，她尝试帮她，但却无法左右她的选择，也就更无法左右选择带来的后果。
　　正要离开，听得琉璃在屋内道：
　　“这帮人又在说我的坏话。”
　　“我去解释。”
　　“别，我倒是乐意当个坏女人，反正她们也没有说错，我确实顶替了你，改日找个法子好好罚她们就好。”
　　“可，也是因为我不爱那十三王爷，一心只想出宫，你才帮我认了那帕子。”
　　“从前有个很厉害的姐姐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恩和怨总该相抵，你在宫里对我好，我也不欠你的。这方锦缎我亲自来收。”
　　“这方锦缎，也是送给那彩云姐姐的吗？”
　　“嗯，她穿青色，好看极了。”

　　暴雨如注，琉璃从床上惊醒，冷汗涔涔，这些年来，她辗转于十三王爷和九王爷之间传递情报，九王爷时常半夜掀开自己的帐子，粗暴地扯开她的寝衣，不管她是否愿意。
　　她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了情爱之事为何物，也能装着，哄得王爷开心。
　　可那半夜被人提起来的感受，却还是让她噩梦连连，正如此刻。
　　手腕上的符文发出一闪而过的光泽，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碧苍王大人？”
　　沈璃从重重帘帐中走出，四年过去了，她还是琉璃记忆中的样子，然而琉璃却变了。曾经青葱的少女，如今变得美艳而疲惫，凸出的锁骨显得她十分瘦削，淡紫色的寝衣空空荡荡挂在肩头。她坐在床沿，神情由惊慌转为喜悦，犹豫了片刻，她站起身，拽住沈璃的衣袖。
　　“姐姐你来了，多亏你当时教我练字，我的字常被德妃娘娘夸呢，还有啊，你教我的那些拳脚功夫，可管用了，在宫里我从来没受过欺负。”
　　“你看，我攒了很多宝贝，不知道你们神仙喜欢什么，你看看。”她如孩童献宝般打开一个檀木箱，里面放着各色布匹，首饰，并不多，在这宽大的箱子中甚至显得有些寥落。
　　“等我当了福晋，会越来越多的。”
　　她捧着那段青色布匹，抖开来，朝着她比划，“好看吗？独给我的，送给姐姐。”
　　“你可有悔？”
　　琉璃的微笑淡了下去，“不悔。”
　　她再次绽放笑颜，妩媚而明艳。
　　沈璃不再多问，她不愿意说，她也不会问。
　　“那么，你的心愿是？还是极尽荣华富贵吗？我可以帮你。”
　　她想通了，不过是卖个人情，请司命仙君略动一笔，凡人一生如此短暂，自己又何必执着于让她走入正道呢？更何况，深宫女子，身不由己。
　　琉璃摇了摇头，她说，“荣华富贵，不要姐姐给我，神仙和人，总归是不一样的，我娘和我说故事的时候，我就懂了。可是我想知道，情事的快乐是什么？教养嬷嬷让我学，她和我说，要好好伺候男子那物什。可是我很痛苦，如果我的一生将永远留在这里，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滋味。”
　　她抱膝坐在床头，沈璃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
　　灯火骤然熄灭，只有纱幔外一盏，柔和而黯淡的光芒使得一切变得朦胧似梦，沈璃靠近她，“好，我答应你。”
　　琉璃想，原来，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是这样的感觉。
　　整个人一点点沐浴在温柔的泉水中，四肢五感被暖流包围，这暖流持续而绵长，说不上来的感觉一点点的凝聚，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又好像赤足踩在春天的山野中，山顶风景不断变化，时而烟花璀璨，时而昼如白日，霎那踩空跌落下来，还是温暖的，柔软的怀抱。
　　沈璃还是穿戴整齐，她拿过帕子擦了擦手，吹去了蜡烛，只剩下黑暗，让她安眠。
　　“保重。”
　　沈璃修炼至今，杀伐果断，七情六欲早已是身外之物，对情事，更不在意，方才助琉璃，也不过是希望她能真的快乐一番，然而此刻，也已乱了心神。但，也仅止于此。
　　“沈璃”，琉璃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我知道，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意思了，书里写了。我还知道上一句话是，大都好物不坚牢。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来了，太好的事情，总是不长久。”
　　天青色的云衫停了停，消失在朱色的帘幔外。
　　感应到琉璃的危险，是在看天兵演练，不过一日，她怎得又有危险？
　　一面想着，一面冲下去，还在云层上，就看到那女子骑着一匹骏马，背着行囊，身后脸上的笑容还未到达眼角，便从马上跌落了下去，血染红了沙土，似荼蘼花开。
　　沈璃来迟了。
　　沉香看到沈璃时，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她25岁了，可以出宫了。
　　她听说了，九王爷倒了，新帝登基，琉璃顶替的事情暴露了，十三王爷恨琉璃玩弄自己，要她说出真相，琉璃先发制人，要一匹快马出宫，却被射杀在宫门外。
　　她听说，琉璃到死，也没有告诉十三王爷要找的人是谁。
　　她还听说，十三王爷几日前新纳了福晋，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琉璃的东西很少，她拾掇着，都带上了，准备寻一处花叶烂漫的地方，为她立个碑。
　　花瓣扑簌簌落下，她跪坐在地上，将厚厚的纸钱烧了，沈璃在这时出现，果真如琉璃所说，清绝冷冽，却也温柔。
　　听完她的讲述，沈璃没有说话，只是拂了一下衣袖，花瓣如雪，粉白铺了一地。
　　那天琉璃身死，她本想引渡她的魂魄，怕这姑娘执念太深，误入歧途，可那引灵的灯足足点了三日，却什么也没有引到。原来，她死时，竟是没有怨念的。也就这样，轻轻灵灵地，跟着黑白无常走了。
　　没想到当年女孩无心的一句彩云易散琉璃脆，到头来却成了真。这小小的琉璃碎片，划在沈璃的心头，隐隐的痛。她不知道的是，大都好物不坚牢，琉璃一直都明白。
　　不过是，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