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小山时

52、卷三了无痕：第十三章

　　今日秋风气爽，万里无云。

　　施雨白裙上全是泥，他们一路狂奔，路上遇到了齐影，才知道樊仙蕊以婉秀为耳，引青晚入局。这一路上施雨都不敢去想任何结果，她怕自己承受不住。可偏偏还是在岛外看见了几名暗流寨弟子的尸体，那一刻，她的心已经开始碎了，她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立即大声喊出自己有解药，生怕自己说晚了，青晚又会多一道伤，可她还是晚了，她连青晚的影子都没看见。

　　所有的船只开始靠岸，醉玉湖恢复平静，湖面波光粼粼，像是一呼一吸，告诉人们，它也有生命。

　　方暮山一直巡视着周围的一切，他想寻找熟悉的身影，可他怎么也找不到，他仿佛失声了般，就是喊不出“方暮枝”这三个字。

　　施雨拉住身边的人，泪眼模糊，声音嘶哑，“姜青晚呢？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纪云珠想上前问问师妹，可她也似定住一般疑惑的望向自己的师妹，她不明白师妹为何如此伤心，为了姜青晚，这可能吗？

　　不等周围人开口，江贸就高兴的欢呼，“她啊，被我一脚踹进醉玉湖了，受了那么重的伤，估计很快就能浮起来了！”

　　闵质却担心姜青晚还活着，当着施雨的面提议，既然樊仙蕊的毒有了解药，以防她还活着，四五个人结队，将醉玉湖周围都查看了。

　　此时的施雨看着平静的湖面，一言未发，一瞬间她也想跳下去，可她的身子被这群人拉扯着，她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不断的谢她，她觉得好脏。

　　方暮山和齐影也听见了江贸的话，暗流寨的弟子此时会水的，都跳了进去，想要寻找姜青晚，可在旁人看来，都误以为他们在帮忙。

　　水里绿油油的，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施雨被拉扯的厌烦，她从怀里拿出药方，往地上一扔，冷淡道：“这是解毒的药方。”

　　闵质生怕众人撕毁，此时的他站出，指挥着一切，像个真正的武林盟主。

　　施雨走到湖边，看着暗流寨的弟子一个个从水里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伤，她仍抱有一丝希望，虽然泪已千行。可当方暮山出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是无奈，是茫然，是接受，她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

　　见此，纪云珠和奚灼都不敢上前，这一刻，她们似乎明白了一切，施雨选择姜青晚，也与她们划清界限，这是条怎么都越不过去的沟渠。

　　在这里，所有人等了三日，都不见三个人的尸首飘上来，有人道，定是被湖底的水草缠住，盯了三天三夜，就算再能憋气也活不到今日。

　　蓝雪三和宋明两人也在第三日带着大量的解药而来，不曾想，早有人拿着那张药方去城里找过医师，竟是无人中毒，除了金鳞教的弟子，樊仙蕊靠一个人欺骗了所有人。蓝雪三依照承诺替金鳞教的人解毒，闵质有意挽留，可蓝雪三却并不在乎，于他而言，这场戏终到了落幕的时候。宋明用自己的手段，还是小小的惩戒了这群人，让他们都难受几日，可姜青晚还是回不来了。

　　闵质和奚灼商量烧了浮埃岛，待一切都烧光就撤离。两个少年人，又是一代江湖人。施雨坐在那个熟悉的小院里，望着宁静的醉玉湖，一遍遍的回忆着和姜青晚的种种过往。

　　纪云珠并未来得及和施雨说上话，鸾凤唤她“庄主”，催促她快些离开，需要快点回落蕊山庄，好生安葬了张碧浔，她只好提前离去。

　　而奚灼举着火把，走进小院，他猜到施雨在这，这些日子他听了太多关于施雨，还有姜青晚的事。于是他特意来寻她，只为告诉她，日空山永远是她的家，哪怕她并不是......

　　施雨回头望着那发光的火苗，面无表情的望向奚灼，而后缓慢的起身离开，无言。

　　暗流寨每个人的眼里都倒映着熊熊火光，可蓝雪三在人群中来回寻找，就是找不到那个身影，他猛然望向那团大火，不好的念头从他脑中划过，他急忙走到岸边，却又刹住脚步。

　　方暮山注意到蓝雪三的异常举动，看了眼四周逐渐散去的人群，再也找不到那个穿白衣瘦弱的小姑娘了。他闭上眼睛，只觉着这样也好，妹妹在乎的人路上都陪着她......

　　白衣终究染了尘灰，施雨浑浑噩噩的走在人群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她只想远离与她有关的一切，这样就不会时刻想起，宛如一场梦的相遇，相识，相知，相离......

　　五日后，浮埃岛已是残垣废墟。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渡船，趁着雨夜天黑，专门来捡漏一些残留的金银珠宝。两个人借着微弱的火光，真的发现了不少，那些都是谢流莺以前剩下的，姜青晚嫌弃她的珠宝脏，不准其他人碰，便一直留在逍遥殿。

　　“哇，娘子，真的好多啊！”

　　“我就说吧，这财啊就得进胆子大的口袋里！”

　　两个人越捡越欢，这雨越下越大。

　　女娘就在地上摸索着，翻腾着，直到她摸到十分柔软的物体，心头一惊，而后将那片灰木片翻开，竟是个人！

　　女娘一瞧便叫了出来，手中的火折子也掉在地上被雨打湿了。

　　“怎么了，娘子？”

　　男人见娘子惊恐之状，以为是什么死老鼠吓到了她，于是迎着光凑近一看，差点人没背过去。

　　“娘娘娘娘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男人拉着女娘就要离开，可当两人转身时，女娘突然道：“不行，我们这是不义之财，老天让我们发现她，定是有暗示的！”

　　“哎呦，娘子，叫你平时少听算命的胡言乱语，你也不看看，这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怎么可能人还活着，烟都呛死了！”

　　“可我瞧着白白净净的，不像是火堆里的人。”说着，女娘便壮着胆子，回头跑到人跟前，探了探，竟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她还活着！”

　　男人不信，也来一探，脉搏竟真有跳动，这一刻，他也有些迷信了，觉着拿了别人的钱财，总得做些好事来弥补。

　　夫妻二人心一横，便从废墟下拖出人来，将人扛了回去，还带着满满一袋子珠宝。为了不让别人知晓，也是偷摸着请了郎中来瞧，总归是将人救了回来，连郎中都感叹此人命硬，换做旁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女娘见这姑娘长相英气，偏生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每每瞧见都叹一句可惜了。可男人却一直担心等人醒来，会不会找他们麻烦。

　　照顾了些许日子，人终于醒了，看着面前两个陌生的面孔，一时竟觉得有些梦幻。

　　女娘笑着：“你终于醒了！”

　　那人痴痴的看着这对小夫妻，就是不开口。女娘和男人对视一眼，心里也开始打鼓，男人连忙解释：“是我和娘子将你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那人只觉着胸口很痛，开始回忆起，那日她和婉秀跌落水中，岑海客挣扎中抱住婉秀的尸体，而后缓缓沉了下去。或许是求生的意识过于强烈，湖中有很多水草，她挣开，奋力往上游，浮出水面时，她能听见很多声音，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换口气，又朝荷花池那边去了。

　　待她爬上岸，生怕被那群人发现，连忙躲进逍遥殿的密室，这是当初谢流莺为了收藏私房图专门建的。因为受了伤，又入了水，她很快就昏死过去。那间密室是用石头砌的，是防火的，等她再醒来，推开门，还是有些微弱的火苗，她还未走几步，就总是有木头砸下来，躲躲闪闪的，再次因体力不支倒下，后又被木片盖住大半个身子，又是一身玄衣，根本没有人发现。就这样苟活下来。

　　“姑娘，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女娘见她一脸惆怅，又问了一遍。

　　她看向救她一命的女娘，言道：“记得，我叫方暮枝。”

　　女娘见她开口说话，自然高兴。姜青晚命大，还是活了下来，她十分感激这对小夫妻。不用想她也能猜到这二人为何能救她，于是还未等两夫妻解释，姜青晚便表达了感激，还告诉他们昨日救她的位置，有一座石头屋，里面还有一些珠宝衣裳。

　　夫妻两一听，直呼“老天保佑，好人有好报！”

　　姜青晚捂着胸口淡淡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是谢流莺救了她一命。

　　虽然身子尚不能动，但姜青晚心里是真的欢喜，至少她还能见到施雨。不过转念又想，她定是以为我已故，也不知她会做些什么，思虑之后，又是一阵愁绪。

　　女娘见她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的，轻轻拍拍被褥，“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活着为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就是就是，你不仅活着，还四肢健全，你应该开心的！”

　　男人接着女娘的话就道，被女娘推搡了一下，“不会说话就别说，不见得人家愿意听！”

　　姜青晚低眉浅笑。

　　就这样，姜青晚在这对小夫妻的家宅里呆了整整一月半，女娘还特意为她做了新的衣裳。等到要离开的日子，彼此都有些感情，倒真有些舍不得了。

　　为了不引人耳目，姜青晚还是选择夜行，言表感激后，一人一马，翻过一山又一山，终于回到暗流寨。

　　当她站在那个崭新的大门前，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新家。暗流寨站岗的弟子见一陌生人站在门口，一路来竟无人发觉，心里一阵惊慌，连忙鸣钟。

　　方暮山和袁曦月听见钟声，连忙赶了出来，以为来了什么不速之客，带着人直接冲向门口，门一打开，正巧姜青晚将帷帽摘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有袁曦月上前道：“是......暮枝吗？”

　　姜青晚淡然的抿嘴一笑，经此一劫，她的身上少了原有的戾气，整个人都温柔清爽了不少，倒是有些年少的影子。

　　方暮山几个大步就朝姜青晚走去，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竟无声痛哭起来，自他以为妹妹走了以后，一直强忍着未哭，如今看见人好好的站在自己跟前，倒是抑制不住的流涕起来。

　　暗流寨的弟子，一个个的也忍不住开始擦眼睛，袁曦月的双眼也红透了，只是笑着笑着又难受起来，毕竟施雨她......

　　姜青晚随便几句话就将自己如何活下来的问题给打发了，而方暮山他就像很多年没和她聊过似的，一直说个不停，说水柔和俞小池一起游山玩水，说宋明和蓝雪三两人一起行医，他说的不亦乐乎，唯独忘记了施雨。袁曦月在旁听着，看着，暮山说到蓝雪三时，暮枝就已经变了脸色。

　　“施雨呢？”

　　一句话让众人的欢笑声都戛然而止，方暮山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日所有人都以为你沉湖了，慌乱中，施雨姑娘便无了踪迹，怎么寻也寻不到。”

　　还是袁曦月接过了话，但她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我们派虫声寻了许久，都未曾有施雨姑娘的消息，后来还是奚灼说最后一次看见施雨是在浮埃岛那座小院。所以......所以，他们都怀疑她就留在了浮埃岛，哪也没去......”

　　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姜青晚脸上，可她出奇的冷静，愣了一会儿，便笑道：“所有人不也以为我死了吗？可我不还是好好的活着，她又怎么会呢？”

　　姜青晚的笑让所有人莫名的害怕，她起身，对曦月姐道：“麻烦曦月姐同虫声知会一声，继续找。”

　　“好。”

　　袁曦月看着暮枝此时的模样，既心疼又怜悯，只叹苍天弄人，苦苦折磨。

　　姜青晚在暗流寨又休息了几日，便收拾行囊要出山寻施雨，她相信总会寻到的。可方暮山害怕别人认出，非要让齐影跟着，但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妹妹。

　　她让方暮山放心，姜青晚已经沉在醉玉湖，以后她都是方暮枝。

　　是啊，世人从来不在乎真相，于他们而言，世上已无姜青晚和浮埃岛了......

　　方暮枝自此下山，一路寻着，水柔和俞小池她见了，席兰香她也见了，兜兜转转竟过了十年。

　　天下之大，以为有缘便会相遇，殊不知，多数重逢皆是刻意，这一寻便是多年未见，次次相错。

　　袁曦月和方暮山的孩子都有九岁了，虫声也成为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可仍旧寻不到一个人，蓝雪三和宋明都暗暗佩服着方暮枝，所有人都放弃了，可她还是没有，这么多年甚至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方暮枝每到一座城，就会寻遍这座城的医师，她相信施雨对她说的话，她要做医师就一定会做医师，所以每到一座城，她都会逗留很长的时间，生怕错过。

　　又是一年冬天，方暮枝打算见最后一位医师，便回暗流寨看看大哥和曦月姐。听人说，这位女医师独自在山里隐居，少有人知具体的位置，若有人想请她，便在山下的桃树上挂上红布条，二日她自会在山下桃树边等待，若是她拒绝便会撤掉红布条挂上白布条。

　　山中茫茫白雪，方暮枝不知方向的胡乱走着，只是在一条分叉口的时候，他细细打量后，似乎发现了踪迹，也不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便就这条道上了山，绕着绕着，便见竹林间一座朴素的小院子，她径直走了过去。

　　这么多年一次次的失望让她逐渐习惯，她推开小木门，发出咯吱的声音，一只狗冲了出来，叫嚷着，竹屋里的人缓缓推开窗，伸出头瞧了外面一眼，两个人都如此的随意，可偏偏就一眼，两人皆恍然。

　　寒风不断吹打着脸颊，可此刻却像是敲醒两个人尘封已久的心。

　　方暮枝的眼泪逐渐溢满眼眶，十年未见，她一点都没变，眼神还似从前那般明亮，她缓缓像窗边走去，每一步都在往施雨的心里走去。

　　“阿雨”

　　施雨的泪无声的落着，这么多年，只要她遇到有些神似青晚的人，她便会从那个地方离开，她怕一生太长，思念太苦。

　　“你还活着？”

　　“嗯，我一直都在找你。”

　　施雨哽咽，她低头，偌大的眼泪掉在雪里，她从窗户里跳出来，直接抱住她朝思暮想的人，她感受着她的体温，终于相信这不是梦。

　　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她们彼此知道，这余生皆有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