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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陆逸轩把那一截袖口攥得更紧,指节发白,像抓住一条随时会断的桥索。
他不敢抬头,只盯着墨羽希踩在晨霜上的靴尖——
雪痕如新,只要师尊退一步,整座桥就会塌成碎玉。
可墨羽希没退。
他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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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逸轩把那一截袖口攥得更紧,指节发白,像抓住一条随时会断的桥索。
他不敢抬头,只盯着墨羽希踩在晨霜上的靴尖——
雪痕如新,只要师尊退一步,整座桥就会塌成碎玉。
可墨羽希没退。
他转身,第一次正眼看少年:瞳孔极黑,像被夜色磨亮的刀,却映着一点局促的红——
那是陆逸轩自己,小小一团,缩在对方瞳仁里,竟被护得严丝合缝。
“跪。”
墨羽希开口,声音不大,却震得远处枯枝上的雪簌簌坠落。
陆逸轩双膝一弯,重重砸在冻土上,钝痛钻心。
他以为接下来是拜师礼,是三叩首,是“天道为证”那一套——
却见墨羽希并指如剑,在自己左腕划下一道。
血珠滚落,竟凝成一枚冰晶,剔透里裹着赤色,像封了一枚朱砂流星。
“张口。”
陆逸轩下意识张嘴。
冰晶落舌,瞬间化开,腥甜滚过喉咙,一路烧到丹田,激起滚烫的漩涡。
“我的血,借你三年。”
“三年内,你若敢作恶,它便绞碎你的灵根。”
“三年内,你若能结丹,它自会化成龙纹,护你心脉。”
“——这是锁,也是契。”
墨羽希俯身,用同样沾血的手指,在少年额心抹下一道极细的竖痕。
指尖离开时,血痕已淡成一抹银白,像第三只未睁的眼。
“从此,你的命有我一半。”
“另一半,你自己挣。”
……
十里外的残村,百姓缩在破庙里,透过漏瓦偷看这边。
他们原以为会看见神君挥袖走人,却看见那尊“无情”的雪山,俯身替小乞儿拭去额前泥渍——
动作极轻,像拂落一朵不该沾襟的梨花。
有人低声哭。
“原来……神也会弯腰。”
……
拜师礼毕,墨羽希解下腰间佩剑“孤照”,抛给陆逸轩。
剑长三尺,重七斤十三两,对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太沉。
陆逸轩抱得踉跄,剑脊磕在锁骨,生疼。
“拿不住?”
“拿得住!”
少年喘着白气,把剑往怀里又塞了半寸,像抱住一根不会熄的骨。
墨羽希眼底极快地掠过一点笑,像冰面裂开头发丝细的缝,瞬息又冻住。
“今日起,每日挥剑三千。”
“挥不动,就数雪。”
“数错一瓣,加一百。”
说罢转身,留一个背影给少年,雪色衣摆被风掀起,露出里层暗金线——
像冻土下藏着的熔河,不露声色,却足以烫穿整个冬天。
陆逸轩拖着剑,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
雪深没踝,每一步都像拔刀出鞘,发出“咯吱”的裂响。
他忽然喊:“师尊——”
墨羽希停步,没回头。
“我……我会让您后悔今天没杀我。”
“我会强到——”
少年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却倔强地追上来——
“强到把您那半截袖口,缝成一件完整的袍!”
墨羽希沉默片刻,抬手,遥遥一点。
一道剑气破空,削断少年鬓边乱发,发梢被风卷着,飘回他面前。
“先活到能给我缝袍那天。”
“再谈大话。”
……
夜幕降临。
破帐内,陆逸轩早已累得手指发抖,仍抱着“孤照”在雪地里划圈。
三千剑,才数到一千三,腕骨似裂。
墨羽希坐在三丈外,膝上横着一截断袖——
正是白天被少年攥皱的那截。
他低头,指尖凝出冰针,穿的是天山雪蚕丝,线却是自己夜里偷偷抽出的发。
——白发,无情道反噬的第一征兆。
一针一线,极慢,极轻。
霜色发丝穿过白绸,几乎看不见痕迹,却在一寸寸把裂口缝成暗纹:
雪里藏火,冰下埋春。
缝到最后一针,他并指掐断线头,低头凝视良久,忽然屈指一弹。
那截袖口便化作一道柔光,悄悄缚在“孤照”剑柄,像给少年加了一道看不见的剑穗。
陆逸轩正挥得双臂失去知觉,忽觉剑柄一暖,似有细流顺掌纹钻入,疲惫瞬间被抚平三分。
他愣住,抬头。
墨羽希已背身入帐,帘布落下,掩住最后一抹雪色。
少年眨了眨眼,把剑抱得更紧,小声道:
“……谢谢师尊。”
风把这句悄悄话吹得很远,落在墨羽希耳里时,已轻得像雪落剑脊。
他抬手,灭了灯。
却在黑暗里,无声地弯了一下唇。
——冰缝,又裂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