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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靳长生 ...

  •   宋桥清是被一阵失重的震荡给晃醒的,迷迷糊糊将盖在脸上的帽子拿下来的时候,脑子还晕得跟浆糊似的。

      入目第一眼是风景不断变换的车窗,暗黄的车灯映照着昏昏欲睡的乘客,再往下是绿得斑驳泛黑的地板,一路延展眺去,瓜果皮,饮料罐子,快餐盒杂七杂八的垃圾被随地丢在地上。

      宋桥清坐直身,打量着四周,心里的怪异感腾然而生。

      这是......绿皮火车?

      车厢是“2+2”的座位布局,他坐在靠窗最里面,捞开遮光帘布看去,一片陌生的田野山脉。

      宋桥清头一次睡觉把自己睡得跟脑干丢失似的。

      他闭眼想了想,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异常,除了空白过头的脑子。

      他下意识往兜里翻东西,有一些钱和一张火车票,是从宁濮城到枫城的,票价五块。

      宋桥清将帽子随手搁位置上,探头看了车厢两边,起身往左边车厢走,打算去洗漱台洗把脸清醒一下。

      过往的记忆像被蒙了层纱,给宋桥清一种不真实的虚假感。

      洗漱台不远,但是水池里堆满了行李,台下面坐着七八个人,他们将鞋子取下垫着屁股,搂着脚已经歪三倒四地睡着了。

      接着走了好几个车厢才找到可以用的洗漱台。

      宋桥清扭开水龙头,水流开到最大依旧跟条筷子一样又细又缓。

      旁边厕所里传来乒拎乓啷和成年男性咒骂的声音,周围的乘客像没听到一样,依旧沉睡。

      宋桥清将双掌合拢蓄满的水往脸上浇,冰冷的水让浑浊的精气神都打了个颤。

      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去宁濮城护送一批货,在回枫城的前个晚上接了个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就在车上,找到他……”

      关上水龙头后,火车轰隆驶进隧道,瞬间一切隐入黑暗。

      耳鸣声起,恍惚中宋桥清听见有人在叫“...哥!”,随后被一声更清晰的呜咽求救声盖过。

      哐的一声,火车驶出隧道,天光回归,耳鸣消散。

      宋桥清若有所思看向厕所门,门从里锁着,思绪中闪过更多零碎的东西。

      宋桥清微皱眉头,理不清,抓不住,但有些事,他可以验证一下。

      “咚咚咚。”宋桥清抬手敲厕所门。

      “嘭!”有人从门里踹了一脚。

      宋桥清不死心,依旧敲,“咚咚咚,咚咚咚。”

      不一会儿,门卷着风似的被掀开,露出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打着赤膊,脸色激动到涨红。

      看见宋桥清是个小年轻,张嘴就暴怒骂道:“草泥马币!老子说了有人有人!你tm聋子啊!敲敲敲!敲你m丧钟呢?!”

      宋桥清闻言,仍有些惺忪的眼皮半耷拉着,语气冷淡,“里面是不是有个叫'靳长生'的小孩?”

      男人明白过来,嗤笑一声,“跟我要人?你知道我是谁吗?”随即咯出一口痰,吐在宋桥清鞋上,“滚!别烦老子,人我玩完了心情好就送你。”

      说完欲伸手关门。

      宋桥清目光落在那口黄痰上,往上移的时候,扫到了门内的景象。

      厕所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些,小孩手被缚在扶手上,半张脸被血糊着,眼睛青肿得跟被马蜂叮了似的,衣衫褴褛下的皮肤青青紫紫,没一块是干净好的。

      他就那样被绑着手,无力蜷缩在角落,小兽一样,肿胀眼皮下的瞳孔好像在跟宋桥清对视,好像又没有。

      “虐童?”宋桥清声音都哑了一个度,他正正盯着男人,根本等不及对方回话,一脚踹开了门,将男人拽了出来。

      男人没料到对方突然出手,反应过来挥拳时,被宋桥清快一步抓着头发往洗漱台边上砸,一下接着一下,宋桥清憋着气,又朝着对方下三路猛踹了几脚。

      等人在洗漱台下昏过去的时候,宋桥清才将将冷静下来。
      他特意将人扯到洗手台那边才动的狠手。

      放水将手上的血渍洗干净,他又洗了次脸,然后含口水吐还给男人脸上。
      他很记仇的,虽然不会咯痰。

      不知道是宋桥清冷着脸的表情太臭,还是小孩知道他是好心人,解绳的时候,对方竟一下都没挣扎。

      乖成这样,宋桥清突然就不知道怎么交流了。

      他咳了咳,稍微夹了下嗓子,让自己显得温柔又正气凛然,“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小男孩依旧躺在地,一言不发侧目看着他,鼻青脸肿的,唯独那一双眼却像墨一样,不喜不痛,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就是靳长生,不知为何,宋桥清心里就是确定了。

      很快,宋桥清知道靳长生为什么不动弹了。
      他的双脚已经被打断了。

      宋桥清恨不得再去踹两脚洗漱台下的变态。

      靳长生伤得很重,宋桥清不知道该不该挪动他,可救人就得下车。

      宋桥清看了看依旧睡得跟昏迷一样的其他乘客,觉得奇怪。

      这俩车厢的人恍惚跟他们有一层壁垒,看不见这边发生的一切,不管是男人对小孩的暴力,还是他对男人的。

      “咻——”火车驰到中途站点,缓慢减速,停车。终于有乘务员过来,将车厢门打开。

      宋桥清忙跑他跟前,焦急得说:“那边有个小男孩......”话还没说完,乘务员转身又走了,只留下一句:“只停留七分钟,要下车的抓紧时间了。”

      宋桥清看着面前的车门,不再犹豫,他转回厕所将人一手搂腰,一手搂大腿,将小孩抱了起来,尽量避开伤处。

      靳长生看上去不到十岁,体格更是轻飘飘只剩把骨头。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宋桥清没法想象有人会活成这样。

      惨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

      宋桥清赶到医院的时候,靳长生已经晕过去有一会了。

      医生接手人后,宋桥清听从护士指示去挂号。

      “这边填一下信息,然后去三窗口缴费挂号。”

      看着递过来的信息表,宋桥清陷入沉思,在火车穿梭隧道时,他想起了一件事,自己正在找靳长生。

      可是找他干嘛呢?专程救他?

      宋桥清有些苦恼的揉了下头。看来,自己的记忆真的出现了问题,他好像忘了一些事情,一些能将这一切贯连通顺的事情。

      靳长生身上的皮肉伤还算轻,但双腿都有骨折现象,所幸的是并没有发生移位,只需要打石膏修养几周就行。

      宋桥清等了一天一夜,靳长生就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他看着身上雪白的病服和被褥,双腿被石膏固定悬而挂起,头顶的白织灯照的人晃眼。

      动了动左手,才发现左手正打着吊针,空气中是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不时有人在说话,小声稀碎。

      这是医院?

      还没等靳长生打量完,门被打开,有道很好听的声音响起,温柔又隐含关切,“今天还没醒吗?他都瘦成这样了,光吊葡萄糖可以吗?”

      “他严重缺乏睡眠,等睡够自然会醒,你可以准备些稀饭、米糊之类的流食,等他醒了就能吃,营养不良的话需要慢慢调理,刚开始不能大补,一步一步来,之后可以定期回医院做检查。”护士细心叮嘱。

      “嗯嗯,辛苦你了。”

      靳长生想起自己昏迷前,好像是有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是当时自己意识昏沉,头晕目眩中只看见那人在他身前蹲下,逆着光,看不见脸。

      火车倾轧铁轨的声响覆满耳膜,疼痛又海浪一样卷着潮袭来将自己拍进黑暗,眼前的一切隔着水面,起伏迷蒙,怎么都看不清,他还以为自己痛出了幻觉。

      原来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在那狭小肮脏的地狱救了自己。只是昏过去前那人好像说了句什么?

      靳长生想不起来了。

      靳长生望着门口的方向,先是有颗毛茸茸的后脑勺映入眼帘,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脖颈颀长,露出白皙的后颈,头顶发旋处有两戳稍长的呆毛翘着,发质软而蓬松。

      直挺的鼻梁下,是上挑含笑的嘴角,在不远处陷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那少年转头一下就注意到了靳长生看过来的目光,他眼眸不自觉得睁大,肉眼可见的惊讶,“你醒了?!”

      “护士姐姐!他醒了,你快给他看看。”

      宋桥清三两步赶到靳长生床头,十分自来熟,“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有没有哪个地方难受?”

      靳长生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从心底里生出的好感、欣喜和好奇,在这一瞬间像小火苗一样被吹熄踩灭,徒留一地不堪入目的黑尘。

      完了,他想。

      宋桥清将粥盒打开,道:“你饿不饿?我买了瘦肉粥,你看看想不想吃?”

      靳长生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桥清心里咯噔一下,医生也没说耳朵和声带有受损,这孩子该不会是聋哑人?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脸上认真起来,“你叫什么名字?能听见我说话吗?”

      靳长生听见他的话,突然勾唇笑了一下,笑意很淡,带着一股宋桥清品不出来的意味。
      依旧没开口。

      宋桥清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说:“算了,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聊。”

      宋桥清没发现对面人的异常,将粥盛出一碗,抓着他的手,让他拿碗自己吃,“医生说你重度营养不良,你平时都......”

      话都没说完,哐当一声,靳长生将手里的粥连汤带碗一并甩出去,米粥撒了一路。

      宋桥清看着溅在自己大腿上的粥渍,有一瞬间的呆滞,什么意思?

      他不仅心里想,嘴巴也问出了声。
      再抬头时,莫名的戾气腾空而起,他盯着靳长生,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靳长生说:“你装你妈呢?”

      ?!!

      宋桥清心头那股莫名异常的火气烧得更盛,但对方是个孩子,还是个病患,他只能压着火气说:“我有没有跟你说是我在火车上救的你?”

      “嗤。”靳长生冷笑一声。

      “?!你就这么个态度对待救命恩人的?你他吗属白眼狼的?!”

      “切。”靳长生冷笑不止。

      宋桥清被声声冷笑气得火冒三丈,他朝门口大喊:“护士!护士!!你再给我搞俩条石膏来,我要把这小兔崽子的手一起打断!!!”

      走一半的护士听完又默默扭头回去。

      宋桥清看着靳长生扭过去的小脸,心情从最初的心疼变成了一种对于熊孩子咬牙切齿想揍却不能揍的憋屈。

      他伸手捏着靳长生的下巴将他的头转过来,面对面道:“我扶老奶奶过马路还能听到一声谢谢呢,救你一条命你就这么个态度,什么意思?是你的命不值钱还是说......咱俩之前有过节?”

      靳长生黑黝黝的眼瞳转过来,直视宋桥清,话里露出的讽刺丝毫不像是一个小朋友该有的,
      “我求你救了?”

      宋桥清被呛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死也想不到做好事还能换来这么个对待,继而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把你爸妈联系方式告诉我,我还给你垫医药费了呢,得三倍还我!”

      靳长生语气凉薄:“你可以直接下去跟他们要。”

      啊...是孤儿啊。
      宋桥清到顶的怒气一下就落了大截,他松开手,尴尬的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再怎么说我也救了你。”

      靳长生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桥清,小嘴吐出的话犹如寒冬腊雪,
      “谁让你救我的?你要是不救我,我早就死了,也轮不到死在你手上,”
      “太脏。”

      宋桥清:——啊?

      宋桥清终于意识到记忆缺失是个多么大的问题。

      他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不住地胡思乱想,试图回忆起些什么,但越想越惊悚,甚至得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接受的设想。

      也许、可能、说不定......自己也虐童?!Q口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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