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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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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界中有一方轮回井,此井连通阴阳,本是凡人死后投胎轮回之所,但如今却成了天界众仙的心头宝。
也不知是谁先想出的这个滑头法子——只要分出自己的神魂,从那轮回井中跳下去,便可以凡人之身经历一番生离死别、五苦八难。一世百年之后,这便算是完了一劫。
此法不会侵伤本体,更不会出现任何其他的副作用。况且人间一世、大梦一场,梦醒后,前尘皆散,什么苦痛痴妄都会变成过眼云烟。
“苦痛痴妄?”我提笔添墨,清澈的双眼里布满对知识的渴求,“星君,会有哪些苦痛痴妄啊?”
“那可就多喽——情深不得、血仇难报、沉冤莫雪、屡试无功……主要还是得看命簿上是怎么写的。”
凡尘命数皆系于各自的命籍运簿,而三界之中唯一一个执掌命簿的所在,正是我们司命殿。那些想要通过轮回井去凡界历劫的神仙们,为想自己过得顺遂一些,自然是想方设法地哄司命星君开心。
因此司命殿虽地方不大,但每日里携礼登门的人那可真真是络绎不绝——扛着丹炉来的、捧着灵宝来的、赶着仙兽来的……乌泱泱地挤满一院子。毫不夸张地讲,比那天市垣的百货铺还要热闹几分。
司命星君常常坐在他那个金门槛上揣着手叹气——“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啊……”
一面叹气,一面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于是叹气的人变成了我——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啊……
命簿是我们这些小仙写的,礼物是司命星君收的。别的宫里,就是看门的童子月俸都有五千星石,而我们司命殿试习司命的全勤月俸只有三千……
三千啊,多么美妙的数字啊!就拿后院池子里那只看不起我的玄鲲作比,我的月俸就是全部拿去买鱼食,连给它塞牙缝都不够……
这么说来倒是难怪它看不起我……
那么三千星石的月俸在天界是个什么水平呢?按照天市垣现在的房价来算,便是我每月省吃俭用省下一半来,也得攒个几千年才能在天市垣郊区买座二手的三合小院——前提是这几千年内,天市垣的房价不再上涨……
有时候想一想真是还好我是个神仙活得长啊……
于是我问司命星君——为何我们试习司命的月俸这么低?司命星君弯着双眼睛,笑得人畜无害:“白榆,你知不知道?想到我司命殿来写命簿的小仙,从这里,一直排到南天门耶!”
“……”沉默是那晚的司命殿。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重金求一双没有听过刚才那句话的耳朵。
够了,真的是够了……得想个办法把他最近从凡间搜罗来的那些奇怪话本都给他撕烂。再这样看下去会不会得痴呆症啊?不然再去找药王仙师开上两张预防痴呆的方子备着吧?
思绪回转,我一面脑补司命星君患痴呆症的模样,一面写完手中最后一个“正”字,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忽地心生疑窦,遂转脸去问隔壁桌与我同寝的锦苏仙子:“这几日来给司命星君送礼的人足足有上月的两倍之多……近来天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原本还埋头于案间奋笔疾书的锦苏听见我这话便是动作一顿,诧异道:“你竟未曾听说吗?”
“听说什么?”
“封魔井走失了要犯,天君发怒,罚了许多天将历劫呢。”锦苏说着一努嘴,示意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喏,看到没,那边那个赤色衣衫的小仙君——他可是南海龙族的十五太子、青龙孟章神君的徒弟——也被罚了。”
我瞅着那小仙君顶着丈二高的个子趴在地上死死扯着身前之人一截裤腿嚎啕大哭的模样,头皮便是一阵发麻……
眯着双眼默了默,风中隐隐传来凄厉的哭喊声——“阿爹,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我可是你最亲最爱的小儿子啊……妹妹已经不在了,你不能连我这个心肝儿肉也一起失去了啊……啊——阿爹啊……再使使力吧……儿子真的不想去那人界的皇宫做内侍宦官啊!!!”
“……”我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向对面司命星君的屋子,心中暗骂——这还真是……作孽啊……
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下一瞬,司命星君忽地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一双笑得弯弯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视线……我甚至还未曾来得及掩去眼中的鄙夷之色……
司命星君的眸子更弯了,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在司命殿写了三百年的命簿,我的心已经和我书案上的墨砚一样冷了,但是每次被司命星君这样看着的时候,心跳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疯狂加速——因为,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司命星君就这样看着我笑了两息,薄唇轻启,唤出了我的名字——“白榆,你过来一下。”
我的心又跟着“咯噔”了一下——好好好,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司命星君猝不及防地整了这么一出,院子里的那条原本哄闹的长龙顷刻鸦雀无声,连那几位玩叶子牌的仙君也顾不得输赢了,纷纷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锦苏在旁边偷偷朝我点头握拳,眼神里写满了“姐妹放心飞,出事自己背”。
我眼疾手快地将那张写满了“正”字的笺纸揉成一团,塞到椅垫之下,然后故作从容地起身出门,越过诸多吃瓜群众的视线,踏进司命星君的小屋里。
司命星君的这间屋子看着不大,其实真的很小,此刻已然被各色各样的拜礼塞得满满当当,甫一进去压根找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可他竟能如入无人之境般,自若地避开各处交错重叠的物件,施施然坐到他的书案前去——行吧,要不怎么人家是高阶星君,而我只是一个低阶小仙呢……
我极力稳住为了挤进屋来而扭成麻花的身子,勉强行了个礼:“小仙拜见司命星君。”
“不必客套了。”司命星君摆摆手,伏在案上支颐看我,眼里透着分明得狡黠,“白榆,你可知我叫你过来所为何事吗?”
“小仙……惶恐,还请星君明示。”我抬手扶住因这怪异的站姿而有些发酸的腰,心中暗暗接了一句——你找我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司命星君唇角微扬:“放心,不是什么好事。”
……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的啊?
见我不吱声,司命星君兀自掐了个诀,我的眼前青光一闪,旋即便有一册空白的命簿自虚空之中幻化出来,那封页上还写着两个大字——“玉衡”。
饶是我再孤陋寡闻也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天界任职指南》有载:玉衡,北斗七星君之一,斗姆元君为其母、北辰帝君为其兄,九天寰宇、尊贵无极。
瞧着眼下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司命星君他该不会是想说……
不对,我平日里写些凡人的命簿都不得司命星君的欢心,总不至于真的让我去写玉衡星君的历劫命簿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敢给我也不敢写啊!!!
“不曾弄错,你尽管写来就是。”司命星君眼眉含笑,“白榆,你是撞上大运了。”
我?你说我?撞大运?
我看看司命星君,又看看那册命簿,又看看司命星君,犹疑着屈起一指,指向自己:“我……转为正式——”
“怎么可能。”司命星君的语气斩钉截铁,“你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点数吗?”
不是星君,你这不带脏字但骂得也太脏了!
我扶着腰,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三清祖师在上,我还以为这泼天的富贵终于是轮到我了呢……
司命星君施施然看过来,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白榆,你是在不满吗?”
我一怔,以为方才的白眼被抓了个现行,连忙又行了个扭成麻花的礼来:“小仙没有!小仙不敢!星君你可别乱说啊!”
“你可得好好写。待得玉衡星君劫满归来,少不了你的好处,”司命星君说着,低头抿了口茶,待放下杯盏重新看向我时,脸上又挂起了那抹熟悉的淡笑,“但若是写不好,本君可是要将你的月俸——扣~光~光~哦~”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月俸开玩笑!
推脱不过,我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样重要的命簿,怎会让我一个试习司命来写呢?
蒙着被子在寝舍翻来覆去到半夜,我都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被我吵醒的锦苏一语点醒梦中人——
“你傻啊白榆!自然是因为没有人敢担这个风险才让你来写的啊,到时候就算是写砸了,只要搬出你试习司命的身份来就能轻易推脱掉了啊!再不然,若是斗姆元君非要问责,只需将你扫地出门再交由元君处置便是,自不会连累司命殿的。”
闻言,我只觉周身如遭雷击,愣在当下说不出话来——
阴险,实在是阴险!!!
我就说司命星君找我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