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司命的这些年》曲梨

1、第 1 章

　　司命星君常说，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这三界六道之中除了月老仙师的姻缘府，也就我们司命殿的差事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肥差了。
　　他这话倒是不假的——只不过肥的不是我的差罢了。毕竟我只是个法力与阶品一样、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普通小仙……
　　但我同天界的其他小仙相比，倒也不甚普通。
　　别的小仙或是仙君、神尊之子，天生便是仙胎神裔；或是草木、兽禽开了灵智，又得良师传道授业、点化飞升；或是凡尘人间一世，生前成就了无上功德，死后得赏善司魏判官校察明正、赐下仙缘……
　　而我既无父母、也无良师，更没有什么大功德。
　　我，南斗六司府辖下司命殿的试习司命白榆，真身是一张白榆花笺。若论常理，似我这般的真身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生出灵智的，更遑论修成仙身了！但三百年前，神霄府的玉清帝君和姻缘府的月老仙师打了个赌，约定若是玉清帝君能让一件死物生出灵智，月老仙师便要替他办成一件事……月老仙师自然是输了个彻底，因为玉清帝君不仅给死物开了灵智，还为其点化了仙身，更令其入了仙籍，成为了如今的小仙白榆。
　　我没有过往的记忆，化形之后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玉清帝君。我还记得他那日穿着一袭素色衣袍，站在桐花树下，霜发若雪、长身玉立，见我怔怔地望着他，倏然莞尔——
　　“醒了。可有不适之处？”他的声音同他的笑颜一般温柔，阳光洒在他弯弯的眼睫之间，落成碎星一片，看得我忍不住晃了神。
　　玉清帝君笑意更甚，抬手在我额间轻轻一拍，立时便有一股清风自我眉心拂开，脑中那些原本混乱的思绪也登时变得清明起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知道本君是谁了吗？”玉清帝君再度开口发问。
　　我点点头，福身一礼：“小仙……拜见玉清帝君。”
　　依照天界的规矩，似我这般的小仙在觐见帝君这般的尊神之时，须报出自己的阶职与姓名——但我方才化形，既无阶职、也无姓名……
　　“白榆。”玉清帝君虚扶了我一下，示意我去看身后的书案，“你的真身是这案上的一张白榆花笺，本君便指此‘白榆’二字为你之名。”
　　帝君顿了顿，视线落在了旁边的桐花树上，又道：“白榆树总是枝遒叶茂，本君愿你恰如此名，不论面对何种境况，都能坚韧生长、开出一树繁花。”
　　后来司命星君领着我去司禄星君那里录造仙籍之时，曾半开玩笑地指着那籍册文书上的“白榆”二字同我说：“神霄府玉清帝君亲自赐的名啊……你身负此名，便是身负尊神赐福，定会诸事顺遂、遇难成祥的。”
　　“星君说得是，”彼时我尚未摸清这位未来上司的脾性，诚惶诚恐地躬身附和，“但是小仙只想呈祥，不想遇难。”
　　司命星君闻言浅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也是。”
　　我瞧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那抹笑意有些恻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二日，我揣着录职文书来司命殿点卯，因尚未习惯驾驭玉清帝君赐的祥云，不慎自云头上栽进了司命星君那挤满了人的小院里。
　　惨叫声一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司命星君闻声赶来，站在阶上抱着双臂看了我两眼，又看了眼地上那些被我砸得七倒八歪的仙君，满脸嫌弃地吐出两个字来：“漂亮。”
　　“确是漂亮……”一道沧桑嘶哑的声音自我身下传来，听起来还有种气若游丝的弥留之态，“但是仙子你能否暂且高抬贵肘……你压着我的七寸了……”
　　我下意识地奋力向前蛄蛹了两下，顺利自人堆里爬了出来。登时便有人尖叫着朝我方才所在的地方扑了过去——“巳蛇仙君！！！你没事吧——天爷啊快去请药王仙师！！！”
　　说话间，一群人簇拥着被我砸晕的仙君飞速驾云而去。后头排队的仙君们便井然有序地补位上前，一个个路过我时还不忘歪着脑袋探究打量。
　　司命星君揣着手坐在他那根纯金铸造的门槛上叹了口气：“啧，今日也是开了眼了，本君还是头一遭见着这般奇事……”
　　“可不嘛！星君，”登时便有个扛了条玄色大鱼的仙君出声附和，“小龙自打出生至今两千年，也是头次见着这仙娥坠云之事呢！”
　　“小仙亦是……诶！八太子，说来你这扛了条什么鱼啊？这么大一只！”
　　“哦，飞廉仙君有所不知——此鱼名鲲，乃我北海特产，可化身成鸟而腾越九霄！这只嘛，是前日刚出生的幼崽。小龙想着，星君素日喜爱垂钓，应当会喜欢此鱼，便赶紧给星君送来赏玩了……”
　　那两位仙君相谈甚欢，我揉着摔得发晕的脑袋兀自站起身来，猛然间与那北海八太子肩上的大鱼视线交汇。我分明看见——它对我翻了个白眼！
　　我一直以为它是看不起我，但朝夕相处了三百年后我终于明白，它不是看不起我，它是看不起咱们司命殿内除了司命星君之外的所有人……
　　思及此，我不由叹了口气，微微仰头做伤春悲秋状，余光瞥见窗外院子里又排起了长龙，甚至已经有几位仙君实在等得无聊，蹲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玩起了叶子牌……
　　我默数片刻，自书案下抽出一张画满“正”字的花笺来，提笔又添上了几个。一面写，一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天界这千万年来，上至高阶正神、下至我们这种低阶小仙，都在疯狂地内卷……卷着卷着，就卷出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来——凡欲升阶品者，必得亲历一场摧心剖肝的生死劫。
　　所谓生死劫，非生即死，向死而生。将从前的旧躯毁去，再于那堆残破的血肉之上挣扎生长出一个更加强大的自己，这便是劫满归正。
　　司命星君曾同我说过，从前天界的神仙们为人老实些，端的是没苦硬吃——
　　就拿玉清帝君来举例吧，当年他还差一道劫便可功成圆满、顺利晋位帝君之尊，偏好死不死遇上了玄微作乱。
　　“玄微是谁？”彼时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声打断了司命星君，好奇发问道。
　　司命星君抿抿唇，扭头看向我：“亏你还是打神霄府里出来的，玄微是谁都不知道？”
　　上古太初，天地未分、阴阳不显，久之而生混沌之气，万象万物皆孕化于其中。后来浮黎祖师开天辟地、隔绝阴阳、划分三界六道，那混沌之气便退而盘踞于三十六天之外，终年吸食天地灵气，眼看便要化形成神。三清祖师深知混沌之力太过强大，若放任自流，对三界来说都是极大的隐患，于是合力将那混沌之气破分为清、浊二气，又将清气带回九霄金阙，使其化成了如今的天帝玄穹；浊气封印于归墟之境，亦成了自号为“玄微”的魔神。而三清祖师则因此举元气大伤，纷纷闭关修养。可那玄微一朝出世，狂妄自大，成日在归墟之境蠢蠢欲动，眼看就要冲破封印、逃将出来……
　　“这般境况之下，玉清引九天神雷赶赴归墟，与那玄微缠斗了十天十夜，终于将他重新按回封印。”司命星君说着，眼眉一挑，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但玉清自己也性命危垂，若非药王仙师妙手回春，只怕……”
　　我默了片刻，脑子里浮现出玉清帝君冲我展颜的模样来。他笑得那般清绝，真真就是凡人话本里说的遗世独立、仙人之姿——很难想象他与旁人动手是个什么情景……
　　“真是想不到，玉清帝君从前也会有那般热血的时候啊……”我托着两腮，感慨万千。
　　“年轻嘛，谁不曾热血过？”司命星君又给自己添了一盏茶，“紫微垣那位司掌北斗七星殿、统御幽冥府的北辰帝君听说过没？”
　　我点点头，玉清帝君、北辰帝君，这两位可都是司禄星君那本《天界任职指南》里重点标注的人物，谁能不知呢？
　　司命星君也点点头：“他与玉清是同时应的晋位帝君之劫。那时玄微以浊气之体化生魔神，幽冥百鬼感而暴乱，阎罗鬼帝、无常阴吏皆应付不暇，北辰以一人之力将血池地狱中那些上古妖鬼斩杀，又引北斗星辰之力结下阵法、约束五方鬼域，这才成就了如今冥界井然有序的祥和景象。”
　　“你是没瞧见啊，”司命星君搁下已然空空如也的茶盏，支颐叹气，“那时北辰劫满，以尊神之身回九霄金阙受封，全身上下哪有一块好皮？听闻肋骨都断了好几根！还是斗姆元君心疼儿子，向丹穴山有凤一族讨了圣泉之水，让北辰日日浸泡疗养，耗时百年才将他那些怖人的伤疤去掉来着。”
　　我听得缩了缩脖子——从前渡个劫都这般吓人的么……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司命星君扬着唇角摇了摇头：“如今同从前可不一样了，你瞧现在天界谁渡劫还用这般伤筋动骨、折损自身的法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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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本文中主要角色的形象人设均有参考我国传统文化中已有的神仙形象哦！旨在让读到这个故事的大家能够感受到我们的传统文化的魅力，没有任何不敬之意哦！！！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个故事呀！[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