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贝玖

35、第 35 章

　　药片暴露，任霁震惊到心跳都停了一拍。
　　只因为他知道，每次医生开药都是只够吃到下一次复查的量，就算会多出些，也永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放眼一望，和刚复查开药回来又有什么区别。

　　他拿起一板，伸到任慕面前，脸色阴沉，“你给我解释一下。”

　　任慕自知没有解释的余地，她绝望地闭了闭眼，“没什么可解释的。”

　　“好。”任霁点头，紧着下颌，“那我问你，为什么自己停药？”

　　“不想吃。”

　　任霁被气笑了，“不想吃？”他把药摔在床上，音量拔高，“任慕，当初医生有没有跟你说不让你擅自停药？你知不知道停药了会反复！跟我闹闹就算了，连药都敢不吃，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任慕噙着泪，倔强地昂头，“用不着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你又不是我亲哥。”

　　任霁：“……”

　　任慕自嘲了一声，指甲掐进肉里，对掉落的泪也不管不顾，“就当我求你了，你以后别再管我了好不好，我和你的未来注定是不同的，再这样下去对你没好处，我早晚都是要死的。”

　　她目光空洞，又忍到嘴唇发抖，她逼自己向上去直视此时任霁脸上受伤的神情，满眼哀求，“你就当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们这个家，你就当、就当我们早在六年前就没联系了……”

　　任霁眸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什么叫我们的未来不同？什么叫为了你们这个家？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任慕哭到发笑，恐怕只有任霁把她当成一家人了。

　　“你迟早要结婚的。”她说出了那个隐藏在心里的既定事实，说给他听的同时又像是在提醒自己，无助地低喃，“你的人生轨迹一定是这样的，你未来会有一个爱你的妻子，你还会和她生孩子，你们会很幸福，可我不会。”

　　她泣不成声，心脏位置越来越疼，疼到她巴不得现在就拿一把刀插进去，“我压根不会有未来……”

　　任霁好像明白了。
　　他好像明白任慕这段时间反常的原因了。

　　两人冷战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遍，他想她会不会是又被任兴志威胁了，或者是于岚跟她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她胡思乱想到了什么。

　　总之他想过很多很多，可他唯独没有想到原来关键在他身上，原来是因为他。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任霁一字一句，“等我结婚了，你就去死是吗？”

　　他以前总是很忌讳在她面前说死这个字。

　　任慕身体明显僵了两分，但她没有出声，甚至连头都没抬。就看她这样，任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苦笑，眼角泛红，“任慕，我真的不知道是该说你脑子容易短路还是该说我表现的不明显，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抛弃你去爱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

　　“你以为靠你冷落我，我就会死心去找别人？然后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任霁眨眼的同时，泪从眼角滑下。

　　“那你还真是想多了，我告诉你，你永远都等不到那天。”

　　任慕重新抬起了眼睛，却在清晰看到他流出来的泪的时候，心慌意乱起来，她想要起身，嘴边讷讷了一句，“哥……”

　　任霁向下蹲在了她面前，制止了她的动作，他也不再顾忌地覆上她的手，感受她颤着着的冰凉指尖，这次换成他抬头。

　　他心里憋了太多太多的话，又不知道此时可以说哪句。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清秀且和自己隐约有几分像的五官的时候，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她幼儿时期，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粉雕玉琢整日叽叽喳喳追着自己跑的小女孩。

　　只可惜那天真浪漫的阶段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他心涩得好像被攥成了一团，他难以抑制地抬手，拂了下她的眉眼，也是外人说他们最像的地方。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妇产医院，也就是你出生的那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活了十八年，我们也认识了十八年……”

　　任慕手颤了下。

　　“那天你睡的那个摇篮特别高，我当时也矮，怎么踮脚也看不见，还是我爸抱我看的你。”他唇角弯了点，“你那阵儿又瘦又黑，脸也皱在一块，说实话还挺丑的。”

　　任霁抬手轻抚上她泪流的脸，“不过后来倒是越长越漂亮。”

　　“慕慕，哥知道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我知道你每一天都活得很累，我有时候看你又想那些极端的事时，我就特别想用我自己来威胁你活下去，可我……又觉得我这样很自私。”

　　任霁第一次在她面前流这么多的泪，她心疼得难以言喻，也哭着去擦他的脸。

　　他头越来越低，眼泪砸到她手上，“我曾试着让我自己去尊重你的决定，无论是生是死。”

　　“可是我做不到。”任霁声泪俱下，肩膀也颤抖了起来，“我真的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你去死……”

　　瞬间，任慕耳边嗡的一声。

　　在脑海里排练自己死亡的那些日子里，想象自己站在楼顶，又或站在海边，再或是充满煤气的屋子里时，任慕总是有未完成的遗憾。

　　她并非遗憾白发人送黑发人，遗憾没有对生养自己的父母尽孝，而是遗憾没有机会偿还任霁对她的爱。
　　她又何德何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呢。

　　她亲眼看着在她的冷言冷语下，她最爱的哥哥不仅没有生她的气，反而半蹲在她面前，失态地挽留她，崩溃地诉说着爱意，想到这里，任慕觉得这样的自己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心里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这些时日压抑的委屈、焦虑、懊悔、内疚等种种情绪让任慕溃不成军。

　　她拉住他的手，同他一样蹲在了地上，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任慕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地重复这三个字。

　　失而复得的后怕情绪将任霁包裹，他抱住她，残余的泪又滑落，“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我。”

　　任慕拼命摇头，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任霁拍着她的后背，她这个弓着的姿势可以使他很容易就摸到脊背的突起，他低眉，“是哥哥做得还不够好，让你没有那么爱我。”

　　任慕猛地离开他怀里，啜泣：“我爱你的哥哥，我真的爱你。”

　　他拇指蹭掉她脸上的泪珠，“那就和我一起面对，不要留我一个人，也不要让我再找别人了，就我们两个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任慕愣住，全然没有刚才回答的干脆果断，她在想着什么，念头划过后她一点点地松开了他的衣袖。

　　“可是、可是我会拖累你的。”任慕支吾，目光涣散，继而她又忽地抬头，“哥哥，你去留学吧，好吗？为了你的前途，你去美国吧。”

　　任霁微微睁大了眼眸，骇然，“谁告诉你的？！我妈？”

　　任慕摇头，“是那天我听到的，还有那个叫陶雅然的女生。”她坐到地上，身体沉了下去，“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不想去吗？哥，我很怕这样，我怕你被我拖累……”

　　尽管根据任霁今天的这些掏心话，任慕已经猜到了，她知道无论他怎么找理由，譬如他就是不想出国和她无关等等，那这其中也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倘若不然，他又为什么一直瞒着自己。
　　这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可出乎她的预料，他并没有找那些明显遮掩的理由，他只把她的手重新握到了手里，“既然你都可以为了我活下去，那我只是不去美国而已，又算得上什么呢。”

　　任慕面上动容。

　　“我们在互相迁就，不是吗？”

　　“……”

　　眨眼间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任慕见家里一直安安静静，除了他们两个外就没有外人了，于岚和任兴志没回来，打扫家里的佣人也不在，她就问了任霁一句，然后得到答案，于岚和任兴志去和亲戚吃饭了。

　　所以这样下来他俩也就落得个清净，把该说的话都说了，省得又留下什么心结。

　　任霁看她哭得眼肿，肿到双眼皮都快看不见了，见她好不容易平复下，也没有胃口吃东西，就还是把冰袋取出，给她敷着眼睛。

　　任慕闭眼乖乖在沙发上坐着，已经不再哭了，只不过还是偶尔抽噎一下。

　　短暂无言，任霁也只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变换冰块角度时，余光注意到她略微干燥的唇瓣，就从茶几上取过插着吸管的水杯，把吸管送到她嘴边，“喝一口。”

　　任慕眼睛阖着，感受到吸管后含住，几口水下去，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嘴一扁，又做出了要哭的趋势。

　　任霁看她这说来就来的眼泪，哭笑不得，把杯放回去，打趣道：“喝水还能喝哭了？”

　　“我就是觉得我很讨厌。”任慕吸鼻子。

　　“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在伤害你，对你说了那些不好听的话，让哥哥又替我操心，还要同时承受我的冷淡……”

　　在她看不到的面前，任霁唇勾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但我问你你还爱不爱我的时候，你不是说了爱吗？”

　　任慕停住抽噎，像来了一个wink一样，冰块敷在左眼上，她就把右眼给睁开了，模模糊糊地看任霁的脸。

　　对她来讲，她可以说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也可以忍着不联系他，但唯独，她做不到去否认爱他的这个事实，更做不到用我不爱你这四个字来伤害他。

　　也是伤害自己。

　　任霁把冰块移到她右眼处，她顺势闭了上。
　　他换了只胳膊，另只手懒散地撑着沙发靠背，“况且，要真说道歉的话，我也该跟你道歉，那天在院子里……”他梗了下。

　　任慕攥住他手腕把他胳膊放下去，看他，“真的没事的，哥哥不用道歉。”

　　“除了……”她又说。

　　“除了什么？”

　　任慕低头看了眼，小声，“捏得我有点点痛……”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氛，任霁忍不住往她那里瞟去，不自在中又有点慌张，“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任慕轻笑，捏起两根手指，“只是一点点嘛，哪里用得着去医院，痛了几秒，然后就没事了。”

　　任霁干咳一声，“下次注意。”

　　任慕接过他手里的冰袋，用毛巾又好好裹了裹，“哥哥以后就还和那天晚上一样吧，那样我很喜欢。”
　　她说完，拿着裹好的冰袋，单腿跨坐到了他的身上，任霁也顺势向后靠住，两手随意放到了她折着的两条腿上。

　　“哥哥以后别哭了。”她轻轻覆到他眼皮上，“我不想看你这样。”

　　任霁闭眼，“你也是。”

　　任慕沉默一秒，低声，“我可能……不太行……”

　　任霁非常顺手地拍了下她屁股，弄得她轻嗯了一声。
　　他当然清楚，就算她为了哄他而做了口头上的保证，那他也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毕竟他的妹妹可是一个看视频都会哗哗掉眼泪的小哭包。

　　“想吃什么，点外卖吧，等明天你复查完咱们再出去吃。”他等她换手的时候把眼睁了开。

　　任慕点头，手指摸了摸他其实看起来压根没什么事的薄薄的眼皮，把冰袋放回茶几上，身体前倾靠在了他怀里。

　　任霁从旁边拿过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刚来回滑动了几下，他就停住，看她，“你还剩多少钱？”

　　“嗯？”任慕抬下巴，没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又靠回去想了想，“还剩八千块吧？”

　　“所以过了这么久你才花了几百？”

　　任慕一下懂了，语气里的底气弱了两分，“我又没什么可买的，刚开学，生活用品都有，也就是吃吃饭而已。”

　　任霁分出一只手去掐她后脖颈，让她把脸抬了起来，眯眼打量她，“难怪瘦了这么多。”他开始阴阳怪气，“所以你的第一步计划是饿死自己？”

　　任慕胡乱挣开他的禁锢，重新抱住他，闷声，“哥哥别翻我旧账了……”

　　“那听话，说吃什么？”

　　“辣子鸡。”

　　任慕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