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贝玖

19、第 19 章

　　夏季的夜生活好像总没个结束时间，天越黑，人的情绪就越高涨，漫长黑夜里总需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而相接于两个白昼之间的这数个小时，才是只属于自己的时间。

　　凌晨时刻的酒吧刚刚开始第一轮的狂欢和热舞，城市主干道上依旧有不少车辆疾驰，没有了白日里的堵车，飞快的速度总能在镜头里留下一道残影。
　　站到天桥处，则是俯视这一切的最佳观赏地点。

　　在确定于岚和任兴志的卧室里已经熄灯之后，两人偷偷离开了家，驱车行驶在了马路上，任慕坐在副驾驶，降下一截车窗，侧脸看着向后快移的路边绿化带，吹着晚风。

　　虽是夏天，但凌晨的空气里早已没有了炽烈的高温，只剩一些极淡的树木的味道，降下的窗户就是和户外唯一的连接。任慕感受到自己有在渐渐离开那个家，越来越远，只想到这里，就足以让她的心短暂地安静下来。

　　任霁带她去了市中心那里的天桥处，平日赶上周末和节假日会有不少人在这边打开拍照，只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所以也只剩零星几个过路的行人。

　　正好没了喧闹，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很烦，很吵。

　　将车停在路边，徒步走至天桥。

　　任慕始终神情淡淡，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目光望着远处还亮着灯光的高楼建筑。在她身侧任霁几次想要开口，但终究还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缄默。

　　走至天桥中央，任慕停下了脚步，扭身面朝向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马路，手肘搭上去，晚风吹乱了她散落的长发，全然不在乎眼前被发丝遮挡住的视线，任由风在她身上肆意。

　　在灯光下她脸上的受伤痕迹总是很明显。
　　白皙细嫩的皮肤总是受不了一点摧残，脸颊上是红痕，额头上则是一块清晰的青紫色淤痕。

　　任慕望了会儿远处，随即将视线收回，脸和地面平行，看向了天桥底端那从脚底穿行的车辆，没几秒她就抬起了头。

　　“哥，你说人死后会去哪儿呢？”
　　她哑着嗓音出了声，语气是罕见的冷静。

　　任霁闻声侧头，同样搭在栏杆上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他的目光很有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可任慕并没有回看，她放任他的无所顾忌，自顾望着尽头黑色点点般的车辆。可没有回看的结果，就是她分不清他的情绪。

　　她只知道他在看自己。

　　就在她有些等不及的时候，任霁开口，同时也移开了目光。他道：“总之，那一定是无趣的。”

　　听后任慕极轻地笑了声，唇角弯了两分，“这样说倒也没错……”她眼底黯了下去，“只不过无趣不一定不好，没有情绪才是很自在的。”

　　“没有情绪的话，你还会爱我吗？”

　　“……”

　　目光停滞的那瞬间，耳侧的发丝扫过了眼皮，惹的任慕闭了闭眼，不等她抬手抚下，那缕头发就很自觉地被吹到了一旁。
　　随即，她终于转头，看向盯了自己好久任霁。

　　他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清亮，只是这股清亮并不来源他此刻的心情。

　　“会的。”任慕说，“哥哥，无论怎样我都是爱你的。”

　　任霁听后眼里更是不加一丝情绪。

　　“为什么要加无论怎样这个前提？”他变得开始抠字眼。

　　任慕轻摇了摇头，同时又看向了远处。
　　任霁不懂她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当然就连任慕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低声像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你不要怀疑……”

　　任霁张开唇，似乎是要说什么，不过被任慕先一步出口的话给打断了。她语速快了几分，好像很急切地开了口。

　　“哥，如果我死了，你会记我很久吗？”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看得出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距离她不到半米的任霁却一点点地将手攥了起来，短袖T恤下的半截小臂线条紧绷，蔓延在手背上的血管也变得明显。

　　“不会，我记性很差。”他说。

　　任慕得到了回答，眉眼一点点低了下去，不过还没等她敏感的心思再多加发散的时候，任霁的声音就又从身侧传了过来。

　　“所以别让我忘了你。”

　　“……”

　　凌晨的城市总是安静，天空亦是一片模糊的深色。
　　坐在回家的车上的任慕依旧是如同来时一般斜看着窗外的姿势，路上车辆稀少，任霁的车开得又快又平稳。

　　无声的车内，任慕试图去回想刚刚在天桥上任霁说那句话的语气，可不知怎得，她居然怎样也想不起来。

　　她不想要哥哥忘记她，她自私地想要他记她一辈子。可有时她又怕，她宁可他很快就能将她忘掉，这样他就能开始他新的生活了。

　　这是件难两全的事。

　　没等任慕想明白什么，车就拐进院子，缓缓停了下来，亮起的车灯光打亮在了对面那堵墙上。
　　寂静的夜里，半点声响也能被放到最大，只不过对于熟睡中的人们来讲，这点噪音也不足以使他们从睡梦中醒来。

　　两人放轻脚步回了楼上。

　　走到任慕卧室门口，任霁微低眼看她，“等下来找你。”

　　任慕点头。

　　看任霁朝他卧室那边走去，她也转身进了屋，轻轻将房门带上，换上睡衣后缩进了被子里。
　　侧躺在床上，两手乖巧地在脸旁叠着，眼睛一眨一眨，无神地望着空气。

　　开门声响起，她下意识抬眼，看到任霁反关上门后，迎着床头灯光缓步朝自己走近，然后弯腰在床边坐了下。

　　他低下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耳侧，“想不想跟我一起睡？”

　　任慕视线聚焦到他脸上，半响摇了摇，继续看空气，“阿姨在家呢。”

　　任霁盯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分辨她这句话究竟是在婉拒，还是在叙述一个事实。随着他手上摩挲她的动作，他最终没有再继续。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

　　“好，那我看着准备。”

　　任霁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吻完又放在了脸侧，抬手帮她理了理碎发，“哥哥等你起床。”他朝她扬起了一个极淡的微笑，继而将她的手慢慢放回，站起，转身朝门口走去。

　　任慕睁着眼，看他离开的背影，她忽地出声喊住了他。

　　“哥——”

　　任霁身体顿了下，转身。
　　隔着昏黄的灯光，两人视线相凝。任慕嘴巴动了动，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缓慢握了起来，安静两秒，最后只轻轻说了句。

　　“晚安。”

　　祝你能睡个好觉。

　　门一开一关，楼道里的灯短暂透进来，紧接着便又陷入了整片的黑暗之中。

　　任慕闭上眼，眼泪顺着太阳穴流到了枕头里，她蜷缩，让被子将自己包了个团，紧紧地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密不透风。可还是不够，单薄的被子无法取代怀抱，她依旧孤单。
　　于是她便将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去，从床的另一头，将那只白色的小熊玩偶拿了过来。也同样将它塞进了被子里。

　　让它成为自己身体里的另一半，让它陪伴自己，在这个漫漫的长夜里。

　　夏天的太阳总是很早就会升起，尽管屋里拉着窗帘，但也难抵自然的阳光。任慕总是很怕这种曙色，因为它赤裸地昭示了她整夜的难眠。

　　她闭上眼，头往下低了低，将脸埋在了小熊的头顶上。

　　所以安眠药究竟有没有用呢？

　　她忽地在思考这个问题，或许两片三片不管用，要是能吃一盒进去，她睡着的概率应该会提高的。

　　天色大亮。
　　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进入浅眠的任慕被于岚和任兴志下楼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在那声音愈来愈近的时候，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怀里紧搂着那只小熊玩偶。
　　直到声音又变远，远到听不见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回顾自己难以自抑的心跳声。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一声细微的开门声唤醒了昏睡中的人。

　　刚睁开眼时，视线还没有彻底清晰，但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形时，任慕整个人都放松了下去。

　　“哥哥。”等任霁走近时，她含糊出声。

　　任霁径直走去了床另一侧，掀开被子坐了上去。任慕转了转身，“阿姨她……”

　　“都走了。”

　　任慕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将玩偶放下，朝任霁蹭了蹭，在他的回揽中，她整个人都进了他的怀里。

　　任霁半靠在床头，低头看她枕在自己胸口上，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勺，“饿不饿，给你买了早餐。”

　　“你去买的？”任慕向上睁开眼睛。

　　“嗯。”任霁说，他眼底藏着点点温柔的笑意，“有你爱吃的那家店里的小笼包和馄饨，便利店里的三明治，还有酱香饼和饭团。”
　　他往下了点，搂她更多，“看看想吃哪个？或者每样都来一点？”

　　任慕那丝疲倦的困意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这些她最爱吃的早餐店究竟相距多远。

　　难怪哥哥看起来清爽整洁，一点也不像刚起的模样。

　　尽管她此时没有任何胃口，但她也不想扫他的兴，手臂撑着就要坐起来，“那我们去吃吧……”

　　不过还没等她说完，任霁就伸手又将她捞了回来，“再睡会儿。”

　　任慕双眼朦胧，看着他眨了眨眼。

　　“不想跟哥哥一起睡？”任霁捏捏她的脸，“……”
　　他原本笑着，却在又看到她额头中央的青紫时目光倏地一滞，继而强迫自己分开注意力，又扬笑，“还不到九点。”

　　任慕没注意他的停顿，犹豫，“可是会凉的。”

　　“凉了就再热。”

　　任霁将枕头放平，身体向下躺好，和她面对面相拥，就如同很多次那般，是最亲密的姿势。

　　在哥哥的怀抱里，任慕永远不会辗转反侧，永远不用忧愁那些即将到来的事情。就好像只要这样被他抱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一样。

　　心踏实下来，困意迟来。
　　不仅是她，他也亦是如此。起初任霁还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可很快，动作就停了下来，两人呼吸声渐起。

　　她因为有他的陪伴。

　　而他则是会短暂地不用担心失去。

　　再次睁眼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中午的日光总是最烈。任霁睁开眼，在感受到怀里还在安睡的人的时候，他心里紧接着涌来了一股很重的心安的感觉，是昨晚的他最渴望的。

　　他放轻动作的幅度，小心翼翼地将她搂紧了些，感受她缩起来的纤瘦的身体。

　　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是她脸上的伤痕，以及凌晨站在天桥上她眼里那股对解脱的渴望。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可此时的他心里又无比清楚，这种事只会随着他们年纪的增加而一点点地出现。

　　任霁忽然很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去提前解决掉那些会刺激到她的事，他亦不知道该怎么去拯救。

　　拯救他心爱的妹妹。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盼着她对他的爱能多一点，因为这样，或许就会多一分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女孩嚅嚅的声音传出，搭在他胸口上的小手也往下了些。

　　“哥哥你醒了？”

　　“嗯。”任霁低头，“睡得好吗？”

　　任慕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任霁朝她偏偏身体，伸手摸了摸她的胃，“这么瘪了，还不饿？”

　　任慕挤出一个笑容，顶着双又肿又有黑眼圈的眼睛，“有点。”

　　“那下楼吧。”任霁另只手回探，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又道，“不想吃那些的话，就再点些午饭。”

　　任慕点头，软声说了声好，然后将身上的薄被掀开，边揉着眼睛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次睡得安稳，又是自然醒，但刚醒时也还没从困倦中走出，整个人依旧晕晕乎乎，还没过困劲儿，兀自打了个哈欠。

　　同样也起来了的任霁动作比她麻利，在她还迷瞪的时候就已然穿上拖鞋下了床。

　　任慕整整乱糟糟的头发，刚准备转身去床另一头穿鞋，然而蓦地听见任霁略显惊惶的声音。

　　“你腿怎么了？”

　　悬空的手臂一停，任慕不明所以地抬眼，还没等她看到任霁，他却先一步弯腰，伸手摁住了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