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东宫》糖霜有毒

1、第 1 章

　　是夜，无星无月，雨声淅淅。

　　严府主母叶绵绵自梦中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躲在外间打盹的婢女听见声音也惊醒了，但只是睁了睁眼睛就又闭上睡了，并没进来查看她的情况。

　　叶绵绵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手指紧紧攥着薄被，脑海不受控地回忆着噩梦之中自己被砍去手脚塞入酒缸的痛苦。

　　自出嫁那日起，她就开始不断地做噩梦。

　　在梦中，她失去夫君的宠爱，失去身为正室的待遇，失去健康，最后失去生命。

　　这样的梦从一开始的模糊变得越来越清晰，最近更是真实的……真实的简直就像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真的遭遇过这一切似的，当时的场景、身上的痛楚、甚至是鼻端的气味，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开始的噩梦是从洞房花烛夜开始，那时梦境还很模糊，她醒来甚至记不得梦中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住婆母大发雷霆的画面。

　　当日，她被婆母责罚羞辱。

　　因为新婚夜，喜帕上并没留下她的血迹，婆母说这证明她不是清白之身。

　　叶绵绵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成婚之前，她并没有和任何男人有过肌肤之亲。

　　后来，她梦醒后又记起梦中夫君纳了妾。

　　尽管她连那名妾室的脸都记不清，但她能记得她在梦中的那种心痛——她的夫君也曾和她两情相悦，许诺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带着眼泪醒来，仍有一丝侥幸，希望梦只是梦。

　　然而十数日后，她都觉得自己的侥幸成真的时候，夫君却抬了美妾进门。

　　她又在做梦后记起那名妾室假孕后故意摔倒诬陷于她，曾对她情深义重的丈夫一怒之下踹在她腹部，使她当场晕死。大夫告知她，她此生都不能再有孕。

　　她在梦中是那样的悲痛绝望，醒来的她绝不肯让这样的不幸降临在自己身上，却记不起妾室污蔑她的地点时间。

　　于是她日防夜防，根本不肯与那名妾室碰面。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她在午睡时收到了对方在花园摔倒流产的消息。

　　这一次，妾室没有成功诬陷她，她没有再因此受伤无法怀孕。

　　但她的丈夫还是怒气冲冲地跑来将她一顿训斥，说她没有尽到作为主母的责任，才叫他未出世的孩儿没了。

　　他质问她是否故意放纵甚至是暗中加害，并夺了她管家的权利。

　　如今……

　　叶绵绵坐在薄被中颤抖着，忽然翻身下了床，从妆匣里取出一支鎏金簪。

　　她拿着簪子，在一旁的桌面上刻字。

　　她怕。

　　她怕夜晚过去，天色再明时，她会忘记她的梦。

　　忘记……她会怎样凄惨地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她要把她的梦刻下来。

　　外头躲懒打盹的婢女听见她翻找首饰的响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想忽略，却蓦地听见刮木头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混杂在雨声中，难以忽视。

　　婢女终于忍不住起身进去查看情况，便见幽幽烛火之中，叶绵绵拿着簪子，在桌面之上刻下一个又一个的“死”字。

　　婢女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去看叶绵绵的脸。

　　叶绵绵的脸苍白的像一张纸。

　　她的眼睛也没有神采。

　　灯烛的光，似乎落不到她眼睛里去。

　　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婢女咽了口口水，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婢女一步一步后退，想退出去，跑开，告诉别人，夫人疯了。

　　叶绵绵在婢女倒退第一步的时候转过了头。

　　“不许跑。”

　　婢女就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一样，僵住了。

　　叶绵绵道：“不要跑，也不要叫，就像没什么事发生一样。”

　　婢女僵硬地听着，满心都是恐惧，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绵绵一步步逼近婢女，在婢女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用手抬起了婢女的脸。“你想去服侍老爷吧？听我的话，我就成全你。”

　　她的指尖滑过婢女白皙柔软的脖颈，“好吗？”

　　婢女颤抖着，贪婪与恐惧交织的面容上勉强浮起一抹笑。“全听夫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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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是在黎明时停住的。

　　等清晨婢女打好水准备服侍叶绵绵洗漱的时候，屋檐上已经没有一滴雨落下了。

　　婢女端水进到屋内，见叶绵绵正坐在桌前，望着铺了一层天青色绸缎的桌面发呆。

　　叶绵绵在想她刻下的字，或者说，她的梦。

　　她昨晚刻字时，怕她会忘了梦里的内容。

　　但她没有忘。

　　没忘记梦里的钝剑是怎么一下下砍坏她的血肉乃至骨头，没忘记梦里的她是怎样哀求曾经的心上人别把她泡进酒中，没忘记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落在脸上的雪。

　　没忘记如果不改变，等待着她的结局是什么。

　　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混着残余的雨汽。叶绵绵颤抖了一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裳。

　　婢女拧好巾帕，要为她擦脸。

　　叶绵绵拒绝了，伸出了自己有些冰凉的手。“我自己来吧。”

　　婢女便将巾帕递给了她。

　　递给叶绵绵的巾帕是温热的——她已经有很久用的都是冷的了。

　　她记不太清这变化发生在她失去管家的权利之后，还是被丈夫冷落数月之后，亦或者是父亲故去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了，她过的浑浑噩噩。

　　叶绵绵攥了攥带着温度的巾帕。

　　现在巾帕的温度又变回来了，这有可能是因为她昨夜往桌上刻字的样子吓到了婢女，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许诺让婢女成为她丈夫严松的妾室。

　　巾帕覆盖在脸上，遮住了叶绵绵带着讥讽与苦涩的笑。

　　一年半以前尚未成婚的她，绝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手往夫君身边塞人。那时的她那样信任与爱慕着夫君严松，满心憧憬着婚后的幸福。

　　但现在，那份爱似乎已经消失了。就如同曾经为了她拒绝许多身份更高的女子、承诺这一生只会有她一个的严松没了的爱一样。

　　叶绵绵取下巾帕给了侍女，“好了，去把水倒了吧。”

　　婢女依言退出去倒水，等到回来的时候，见到叶绵绵已经穿戴完毕。

　　婢女的目光往旁边扫了一下，犹豫道：“夫人，今日不穿……吗？”

　　叶绵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被自己忘记的束胸。

　　叶绵绵的胸前是一片起伏的波涛，过去的时间里，总被人说生的放荡轻浮，怕是天生的狐媚子。

　　为了这些流言蜚语，她听从乳娘的话，刻意用束胸把自己的胸口勒起来。即使走快两步都喘不上气来，她也不敢脱。

　　反正名门淑女，本来也不该大步流星地走路乃至奔跑——乳娘是这样与她说的。

　　叶绵绵把束胸捞了起来，看了片刻，出声道：“是我忘了，你提醒的好。”

　　她心中对这东西的厌恶与日俱增，实在不想再多穿一刻这劳什子的鬼玩意。

　　可是，又不能不穿。

　　不穿的话，她的婆母能把她五花大绑地关在房间里动家法。去年夏天就是这样，她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并不打算出门，便除了束胸松快片刻。谁知在树荫下才睡了一会儿，就被婆母身边的陪房捆了，关在房里一下一下地挨板子，一分脸面也没能留下。

　　之后半个月她都没能踏出房门一步。

　　再挨一顿打骂叶绵绵不怕，但她今天必须出门。

　　出门，去改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