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江子旋

3、姐姐的救命恩人

　　江济潇比谁都清楚，精神病是什么样子。

　　这四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失控。

　　那天晚上，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接到那样一通电话。

　　幸运的是，陆泽恰好在海城处理外公的生意。

　　江济潇暑假闲来无事，死皮赖脸地跟了过去。

　　那段时间，他发挥最大的作用就是为心爱的人摆出各种各样的果盘。

　　整个夏天，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水果味的甜。

　　以至于他以为尝到了人生最大的蛋糕。

　　海城，是江仪待的最长的一个城市。

　　对于而言他却是陌生的地方。

　　只是因为陆泽去了，他才会去。

　　当然他从来不后悔。

　　他庆幸他也去了，救下了他二姐的命。

　　还是一身三命。

　　命里有劫难渡，很常见的就是情劫，熟不知，其实人这一生都在渡死劫。

　　情劫本身就是最大的一场死劫。

　　故事得圆满结局自然是令人羡慕，可是孽缘也想见缝插针，让人生出不甘和悲凉。

　　海大校企合作期间，有一个大型科技公司和江仪所做的课题密切相关，机缘巧合下，江仪认识了项目经理。

　　后来项目经理靠人脉积累了经济支持，自己跳槽当老板，开了一家新兴AI科技公司。

　　这其中不乏江仪的倾囊相授。

　　如同所有再平常不过的故事，年轻的男女很快陷入狂热的恋爱中。

　　可这世上所有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到最后激情褪去从来都不过是“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不公。

　　十分令人炸裂的是，这位年轻的老板，竟一直有位国外留学的未婚妻。

　　他们正打算订婚。

　　未婚妻得知真相后深受打击，坚决要退婚，要分手，要一刀两断。

　　渣男哀求无果，只能祈求江仪的原谅。

　　没想到江仪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公主，笑傲题海的大学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原谅。

　　并且认为他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可这世界上大概还有一种公知，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女人的想象力。

　　他初尝了出轨的甜头，且不受任何惩罚，怎么会一心一意。

　　渣男很快和公司里新招来的漂亮毕业生纠缠在一起了，江仪，曾经的“被三儿”存在，在经历过“老三儿”斗“新三儿”的恶战后，对这个男人彻底绝望，可是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这还不算是最炸裂的。

　　女留学生回国后，悄悄和渣男复合且领证了。

　　未婚妻家境优越，凤凰男求之不得。

　　在所有联系方式被渣男拉黑时，年轻的女博士站在江边大桥上，拨通了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弟弟的电话。

　　她要带着腹中的罪孽，与世长别。

　　海城盛夏，燥热席卷，热浪翻滚。

　　他当时听着最新的游戏解说，吃着男朋友带回来的荔枝，漫不经心地接起了电话。

　　江仪那边抽泣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情绪低落：“老四，我很羡慕你被这么多人期待着出生。我从小被咱爸叫作儿子，他叫我儿子、乖儿、二儿，儿宝，喊最多的就是儿宝，或许最开始吧，也叫过几声二宝，可我太小了，真不记得了，最开始也分不清，可儿宝总是和乖儿的儿一个语调，我也不能总骗自己。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活得像个男人，我就不会受到任何笑话，可今天我发现，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再像男人一样活着了。”

　　江济潇手里的荔枝拿不住了，从沙发滚到了地板上，再滑落到角落里。

　　这时一旁打通关游戏的陆泽看了过来，示意他开免提。

　　“二姐，我的亲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天上地下还有难倒你的吗？快别吓唬你弟弟了。”

　　江济潇语气虽然故作轻松，眉头却紧锁着。

　　陆泽用手机打字给他看。

　　屏幕上写着：[问她现在在哪儿。]

　　“姐，你现在回家没，这会儿在家吗？”

　　那边又一阵浓重的鼻音传来：“我从来没有家，也回不去了。”

　　江济潇心里突的一沉，惊慌失措起身。

　　他语气开始慌乱，只能安抚道：“二姐，怎么会没有家呢，我们不是一家的吗，我们永远都是最亲的一家人。”

　　那边传来一声叹气，顿了顿，她道：“第一次直面死亡，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有些话，想说给你听听。”

　　江济潇声音微微发颤，忍住情绪，故作轻松说：“你说你说，我都会听。你千万别冲动我的姐姐。”

　　江仪那边突然打了几个喷嚏，一段吸鼻声音过后才响起声音：“江边风有点大，不好意思。”

　　一旁陆泽立刻锁定江仪学校附近的几处江边地点。

　　【澜江码头离咱们这里不远，离你二姐的学校也近。我去开车，你戴上耳机。】

　　手机上传来陆泽发来的信号。

　　那边密密麻麻的声音像网一样，不断传来。

　　陆泽安心开车。

　　转头看副驾驶上的江济潇已泪如雨下。

　　“我从小就知道舅舅家很有钱，舅舅舅妈都有正式工作，只有你表姐一个孩子，我也知道海城是座耀眼的大城市，我努力做一个听话的最乖的小孩，果然，舅舅提出来接我到海城陪萌萌一起读书……”

　　“舅舅和萌萌是有血缘的亲人，舅舅虽然把我接回去了，但不大管我，他喜欢通过萌萌和我沟通，在他的影响下，萌萌一直都拿我当亲姐姐，是家里对我最好的人。舅妈是大地方出身，对于我这个外来客，本来没必要上心的，最开始接我过去的时候，舅妈还和舅舅闹离婚，可她真的很善良，可怜咱们家孩子多，重男轻女，加上我又和萌萌同龄，慢慢对我很照顾。舅妈比妈妈好，舅妈知道我痛经，会提前为我准备暖宝宝、毛毯，还会准备厚长的卫生巾，会为我洗自己洗不干净的床单。妈妈甚至不知道我身体偏寒，痛经体质，过年回家那么冷的天让我洗咱们全家的衣服，我也洗了。可是舅妈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我偷了她的项链，我是坏小孩，可妈妈都会原谅自己的孩子，舅妈会不会原谅我？我一直在想工作了一定要给舅妈买一条更美更贵的项链，我好恨我自己，现在也做不到了……”

　　“咱爸咱妈从来不会关心我，不过也有例外，有一年我咳嗽不止引发肺炎住院，出院回来喝中药持续治疗的两个月，好像我也是个有人疼爱的小孩儿，只要我一直生病，他们就会一直关心我，我每天都会把中草药倒掉，因为我根本不想病好，哪怕我差点因为肺部不吸收快咳死了。”

　　“我也没有那么爱学习，只是除了学习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学习能让我和村里所有贪玩的孩子都不同，也能让我在班里所有城市出生的孩子面前不再自卑。”

　　“我本来打算一辈子不婚不育的，因为我根本对男人不感兴趣，小学阶段点炮扔我身上的坏男孩，初中阶段舅舅的医生同事，本科阶段打暑假工骗我的同校中介学长，研究生阶段辅导机构的老板，他们有的猥亵了我，有的想QJ我，在我认知里，不管哪个年纪的男人，都一样心思不纯。我一度变得自卑，自卑到偏执，认为只要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就会受到伤害。所以我很迷恋男人喜欢男人的故事，那故事里的女人总是受到保护……那一度是我的救赎。”

　　“我曾经可笑又自恋地以为是我太漂亮了，还非常认同历史上漂亮的女人通常没有好下场的探讨观点。在我眼里，漂亮就是错，是原罪。一直以为我是厌男的，所以现在为了这样一个男的要死不活的样子真可笑。”

　　“我曾经相信除了他，世上男人都不行。”

　　“到今天才看清，只有他是真的不行，他会对我残忍，其他男人并没有真切地伤害到我。”

　　“也许，今天加回他的任何一种联系方式能救下我，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备受折磨，生不如死。”

　　“他让我随叫随到，他不找我我就不能打扰他，他都结婚了，他找我还能干什么，我六七个月身孕了啊，我会死的，为什么我要反复在错误里循环，为什么他妻子明明知道这一切，还是反复原谅。”

　　“她反复原谅了，我又该怎么原谅。”

　　“他的反复欺骗，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可怕，她的反复原谅，让我刷新了人性的下线，我怕再碰见这样恶心的男人，我也怕周围都是接受这样男人的女人，我再也没有了爱的能力，也没有了生的欲望。”

　　“我一直很骄傲的，挑男人也要挑好的。我没有一个好的原生家庭，如果我要成家，一定组建一个好的家庭，我会疼爱我的孩子，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是极度讨厌重男轻女思想的，我深受其害，我想不明白，母亲也是深受其害，她不停地堕胎，只为生下你，到今天我才有点明白这种绝望，如果我腹中怀的是男胎，或者龙凤胎，今天也不会有被抛弃的下场……他是人渣，但他有钱，这孩子不是他养不起，是因为女孩他根本不想养，他在等他老婆给他生儿子……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可笑……”

　　“我真的很残忍，我不能做到好好疼爱我的孩子了，我在出租屋里哭了一周，已经不成人样了，甚至可能得了抑郁症，但我此刻真的活不下去了。”

　　保时捷开到了澜江大桥，长桥寂静绵长，中间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和臃肿的身体。

　　江水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江济潇一路上只是倾听，他不敢轻易说话。

　　一旦戳动了某根脆弱的神经，才会触发生死的开关。

　　“你不想生，不敢生的原因是因为那个男人，还是因为无力抚养……”

　　耳机有两只。

　　江仪的话，陆泽也全听到了。

　　突然陌生的声音，让江仪惊住了，随之而来的尴尬，让她大声怒吼。

　　“你是谁！我跟我弟说话让你听了吗？”

　　“我是他男朋友陆泽，大一你来我们学校时，我们见过一面，你只需要回答你想不想生，我不管你现在有多想死，只要你还想生，我保你一切没有后顾之忧。”

　　那边沉默了，陆泽继续道：“孩子生父那栏可以填我的信息，生完你还想死，那是你的事情。我家情况应该比你所说的这个男人好很多，他的公司我没听过，但是陆锦酒店你应该听过，那是我家产业，青瓷酒你肯定听说过，那是我舅舅家产业，盛扬科技你在海城应该非常熟悉，那是我外公留给我的产业园区之一。国外D孕依旧违法，我一辈子都不会考虑，也许我需要孩子说服我家人，更容易接受和我对象在一起。你可以理解为，我有资本让你孩子活着，前提是出生前你不能轻生，你得活着。”

　　江济潇头一次对有钱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深受震撼。

　　他很快补充道：“姐，他说的是他的想法，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虽然气氛悲凉，他却笑了。

　　“姐姐不是总说，我这个弟弟拿走了你很多的爱，姐姐很缺爱，才看上了这个渣男，觉得这个渣男魅力大，当了小三还蒙在鼓里嘛？让你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背负所有的生活费学费，是爸爸妈妈欠你的，你总觉得我拿的多，那我这个孩子的舅舅，就当还了这一切吧。反正他们生我也是为了传宗接代，不过很讽刺的是，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了，这辈子完不成他们的夙愿了。我不管陆泽他什么意思，我发誓会像咱们舅舅教养你一样来养我外甥女，姐姐可以相信我吗？”

　　“如果相信我们，请回头。”

　　陆泽和江济潇并肩从车上下来。

　　那时候挽救生命的感觉，让他们发出了救世主一样的光芒。

　　曾经的少年心性，散发着人性的光辉，拯救了一个为爱所困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