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江子旋

1、争吵

　　晨曦微光穿破薄纱登堂入室。

　　阳春三月，百花争艳的气节。

　　江济潇盯着沉重的眼皮睁眼。昨晚噩梦不断。他这一夜休息地并不好。

　　梦里只剩下那人模糊的轮廓。

　　几轮病毒性感冒后，脑细胞选择了向恶势力屈服，接连罢工，导致忘性几乎和失忆差不多程度。

　　那人俊美无暇的脸庞，温良如玉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起被岁月无情淹没。

　　无数次窒息绝望的瞬间，生理性的干呕，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的烦闷，都是他戒断反应后的写照。

　　将一个亲密无间的人从自己生命里抽离，好像亲手杀死了一个自己，再重组一个全新的自己一样。

　　好在，身体本能对自己的保护，能淡化持续的伤害。这是仅靠失忆所带不来的，很神奇的本能保护。

　　一千二百七十八天，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从未淡化。

　　疯长的爱意戛然而止的日子里，绝望的恨意侵蚀心脏血液细胞，一阵阵传向四肢百骸。

　　恨意向是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抓起，收紧，捆绑，锁牢。

　　内心的强大，才能让他短暂呼吸，放进阳光驱散无尽黑渊。

　　顶着清晨的露水，他踏上了实验室的门。

　　昨晚熬夜到凌晨三点修改的论文，需要调整的内容和格式，像是永不完结的作品，在他的精打细琢下，一寸寸生出了血肉。

　　全网几乎没有参考文献的课题，给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上了刻骨铭心的一堂课。

　　他有时会生出一种错觉，地球上几十亿人，没一个人能和他的课题进行顺利对话。

　　如果他不去完成，很多东西，真的只是空想。

　　他是绝对的语言文字的爱好者，也是数学公式的痴狂者。

　　但不巧的是，他选择了一个并不喜欢的计算机专业。

　　如果不是在相对空白领域，进行一些简单的公式推导和具体场景下的仿真分析，再加上语言天赋突出，完成这份论文几乎是不可能的。

　　将近100页的内容，三年时间，每一章节，每一副结构图片，每个公式，每段表述，每个仿真分析，都倾注了当下最狂热的心血。

　　他试图将工科的内容，以美学的形式呈现。

　　一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尝试。

　　当初放弃保研到更好的院校时，没人真正理解他。

　　不过作为曾经的江大校草，预备役上榜教官。

　　官网风云人物榜常年上榜人员，关于他的传言沸沸扬扬。

　　热度最高的，当属他和江大痘印校草陆泽的恩怨情仇。

　　曾有博主以时间线为轴，剖析两人在一起的蛛丝马迹，以及分道扬镳后的XXXX脱粉回踩行为。

　　江济潇才没有精力关注这些。

　　父母年迈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了。

　　连续加班的结果，就是他带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沉重的双眼皮敲响了出租屋的门。

　　一进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四岁的漂亮女娃娃，奶声奶气齐声声地叫爸爸回来了。

　　江济潇揉了揉老大的头发，一把抱住小女儿，将另一只手买的草莓放到了茶几上。

　　“一会儿爸爸洗干净了才可以吃。”

　　江济潇阻止了凑上来的大女儿的小手。

　　厨房里是头发半百的女人忙碌的身影。

　　两年多，从乌发到白发。

　　他的母亲在日益衰老。

　　大三那年暑假，他就过上了这种生活。

　　那时候他才21岁。

　　江大计科专业第一名出国留学，专业第二第三成功保研，当时一度是茶余谈资。

　　他就是当时的专业第三。

　　大二寒假和陆泽刚在一起相约的青大考研目标，也成了笑话。

　　陆泽那个学霸为了申请保研名额，大学生活一直都是没日没夜的卷王模式。

　　明明很快会在他们大四上学期开学公布保研名单，陆泽却在总学分修满的情况，利用暑假假期，提前完成了本科毕业设计。

　　然后选择了不告而别，远走异国。

　　更可笑的是，那个暑假，他们一直住在一间屋子里，共同积攒两个新生命的抚养费。

　　同床异梦，大抵不过如此。

　　从回忆里抽出，江济潇将洗好的草莓装在小盘子中分给了两个小朋友。

　　母亲端着两盘子饭菜走了出来。

　　“妈你今天怎么就做了一个青菜，前天我不是才把实验室补助给你吗？凝凝和然然抵抗力差，只吃这些不行。”

　　江母微微叹了一口气：“马上毕业了你还没找到工作，两室一厅的房租每个月都得一千六，还是省着点花。”

　　由于课题难度大，江济潇只有在寒暑假有机会给非义务教育阶段的高中生补课赚取额外收入。

　　“江仪今年都34岁了，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工作稳定的医生，之后肯定会再生。除了去年过年给我包了一万块钱，平常也拿不出来钱了。海城的房子那么贵，他们要先在那边买房子。这些她都没有给咱们提，还是前段时间你舅给我打电话说的，以后凝凝和然然的事情，别再主动和她提了，你姐夫看见了会不高兴。”

　　江仪就是他的二姐，博士毕业后在海城一个大学当老师，收入稳定，工资一般。

　　在说话间，支付宝弹出了一笔收入。

　　LZ妈妈:转账2000元

　　备注信息:2024.04月抚养费。

　　其实凝凝和然然的户口根本不在江家。

　　他每次收钱心安理得。

　　在他心里，不过是见证了恶婆婆的丑陋表演罢了。

　　紧接着跟了一条消息。

　　“你也快毕业了，以后抚养费我就不转了，祝好。”

　　江济潇的心脏骤然收紧，好像和那人最后一丝联系，在岁月长河里被掐断的无影无踪。

　　将近四年了，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生活，甚至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每一个可能光是想想都将他嘞得喘不过气。

　　他怎么能这么没出息，被抛弃的明明是自己。

　　恨意从血肉里生出了躯干，压制了单薄的想念。

　　许是察觉到大人诡异的状态，然然就着米饭一连吃了好多口菜叶。

　　明明嘴角和鼻子上都粘上了米粒，却扯出来虎牙，笑容灿烂地说：“奶奶做饭最好吃，爸爸也要快点吃哦。”

　　凝凝却吃的慢悠悠地。

　　察觉到江济潇慈爱的注视视线，才加快了速度。

　　三岁半的小朋友，怎么可以这么机灵懂事。

　　等到两个小孩子吃饱了吵嚷着要回房间给娃娃缝制漂亮小裙子。

　　母子二人一个在厨房收拾东西，一个收拾客厅桌子，沉默了一会儿。

　　江母突然开口：“你是怎么考虑的。等我老死了，你就一个人带着两外甥女打一辈子光棍？”

　　江济潇无奈道：“等我有钱了再说吧。”

　　“江仪遇到过人渣都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你怎么就不能？追你的姑娘把花都送到家门口了，你当真以为我老了眼瞎到没看见？”

　　“你也说了，我二姐都有自己的新生活了，就别提什么外甥女了，她们就是我的女儿。”

　　江母冷笑道：“户口都在别人家挂着，你说是你女儿谁信啊。”

　　收拾完东西，江济潇就要回客厅。

　　“站住。我给你介绍的那姑娘你到底去不去见。”

　　江济潇摆了摆手，“最近写论文太忙了，真的没时间。”

　　“我这是什么命，生了你这个东西。”

　　“后悔吗？”江济潇回头冷笑。

　　“为了生我，打了多少次女胎，江茉不知道，江仪不知道，江止更不清楚，但母亲总归是记得，我是带着几条人命出生的。”

　　江母重男轻女，人尽皆知。

　　现在却被女儿生出来的两个女儿捆绑着，抽不开身。

　　其实凝凝和然然当时不过六个月腹中胎儿，一向骄傲的大学霸江仪在江边大桥上哭的泣不成声。

　　那时候的绝望和崩溃，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个心高气傲的姐姐身上见到的。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孩儿，一同拦住了打算跳河自尽的博士生。

　　也给了将近六个月的双胞胎一个新生。

　　当时真的是极度自信。

　　当然是爱人给他的资本。

　　“我后悔？为了生下你，你根本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幸亏你奶奶死的早，那个死老婆子，还有你爸那个混账东西，天天张口闭口喊我的小仪儿，儿子儿子的叫，全村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我不出去种葡萄，就只能忍受他们的冷嘲热讽，她们三个姑娘都不知道，在你之前还怀了一个女孩儿，你爸怕我一直打胎生不了了，哄着我说先生下来到时候再送人，我想着只要我种的葡萄园赚钱了，大不了我到时候离婚，她们三个我都能养，四个也不成问题。为了不忍受你奶奶的疯言疯语，我天天弯腰在葡萄棚里整葡萄枝，生生累晕过去，小四也没了。小四都四个月大了。我晕倒后没人发现，小四是被生生憋死的。你娘我一辈子要强，从来没叫人看不起过。可我没想到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就是生了你这么一个讨债的儿子。”

　　江母情绪激动，将客厅茶几拍的直响。

　　顿了顿，泪水止不住的下流：“看着凝凝她们两个，我总觉得她们就是回来讨债的，我无数次想干脆把她们扔在陆锦大酒店算了，反正这是个法制社会，警察查户口也找不到咱们，凭什么，一直丢人的是咱们江家。他们陆家的独苗苗，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我一辈子过得窝囊，虽然不能理解，但同意你们在一块了，还将孩子落在他户上，手续刚办好，转眼人家就出国了。有钱人就这么猖狂吗？这就是你非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代价！”

　　背后的声音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陆泽，他的同专业同学，王者荣耀带飞队友，学工办同事，教官团队长，痘印基友，篮球队队长，图书馆馆友，考研研友。

　　会在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