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零开始杀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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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保奏多每天都会在这家店门口多浪费半个小时，只为了等这家店的一位女招待。
她会先在阁楼窗户玻璃后面探头探脑，流云挂在她眉梢，和川端康成笔下一样的美。
那样的美貌非在玻璃里不可。
看见他的小货车后，那位美貌少女就会消失在阁楼，在七十八次心跳后出现在餐馆后门。
——和老板的呵斥声一起。
“哈尔斯顿！”横竖一般宽的老板弹进了后门通向的狭长走廊，从里面捋出来那位让神保奏多魂牵梦萦的女孩，压着她鞠躬，“真是抱歉，神保小哥，又耽搁了你的时间……今天天冷，不如进来喝杯热粗茶？”
哈尔斯顿耷拉着脸，挽好工作服袖子，还没靠近小货车，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
“……那就麻烦您了。”神保奏多有点局促地把帽子拿下来放在手心里，又戴回去：“我来帮您把这些都搬进去！”
老板横了哈尔斯顿一肘子，“不敢不敢，让这丫头来吧，才睡醒，正好松松她的懒筋懒骨。”
两人推拉好几次，你鞠躬来我鞠躬，一次比一次低，哈尔斯顿乐得没人管，往门口台阶上一坐。
春日清晨的风还带着冬天的尾巴尖儿，冷浸浸的，吹在身上跟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神保奏多百般推辞不过，“那就麻烦您了。”
老板摸了摸肚子，和蔼和亲地表示不麻烦，应该的。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飞起一脚把躲懒的哈尔斯顿从地上铲起来，他才心满意足地挪回店面，去关歇斯底里了好一阵子的开水壶。
“你好，我叫神保奏多。”
“……麻烦你把后备箱打开，我卸货。”哈尔斯顿说。
“我、我和你一起。”
少年开门后局促地抢着抱走最上面的货箱。等哈尔斯顿手里也抱了一个，两人一起往后厨走去。
“其实我也很喜欢睡懒觉。吉本大叔就是比较认真，他肯定没有故意针对你。”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他。”
哈尔斯顿撞开后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硕大的标语，张牙舞爪地淋出一行很多零的数字。
个，十，百，千，万……
神保奏多数到头，忍不住喃喃，“一个亿。”
难道这是吉本大叔的今年营业额目标？还是已经达成的利润总额？
“这是我的小目标。”
听到一旁女孩的回答，神保奏多才意识到刚刚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吉本屋的女孩，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拿一亿当小目标的女孩居然干着普通招待的活儿，有着外国人的名字但国语却非常流利地道。
神保奏多望着女孩去搬货的背影，忍不住快走几步赶上。
哈尔斯顿对送货小哥的迷思毫无察觉。
毕竟，光应付自己的烂摊子就已经让她捉襟见肘了。
她不是不知道一个亿的小目标多少和洗盘子不太匹配，但是她找不到其他的正经工作了。
第一真理大学的学历，这里不认。
星际和平公司P30级员工的身份证明虽然带在身上，但这里没有星际和平公司。
求职的一个月以来，哈尔斯顿被当成过混混，进过精神病院，在公园长椅上睡过觉，碰壁无数，才勉强找了个洗盘子的黑工。
她是一个外星人。
脚下是一颗将外星人视为幻想故事的星球。
飞船没有，通讯断联，亲友俱无，孤儿开局。
深深明白自己柔弱废物本质的哈尔斯顿决定打不过就加入。融入原住民，明日事明日说。
码好今日补充的货物，登记完毕，哈尔斯顿把登记表夹好，抬头才发现神保奏多还在后厨。
“老板不是让你去喝茶？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皮肤微黑的少年声如蚊呐地通知：“吉本大叔说前头来客人了，不能多留我，所以让我在这儿喝水解解渴就行。反正我马上还得去送货。”
老板原话是，让那丫头好好给您倒杯茶赔罪。
哈尔斯顿秒懂：“那肯定不是他的原话，对吧？”
她洗了手，从橱柜里抽出罐装绿茶。
“只有便利店的绿茶了。”哈尔斯顿说，“按理应该请你喝点更好的，但这儿是个居酒屋，没有茶。”
“没、没关系的。”神保奏多已读乱回，“吉本大叔白天也开门来着。”
“嗯哼。这就是他为什么需要两个服务生。一个兼职厨子，一个包揽前面的一切好方便他补觉。”
而她只能出卖自己完全不宝贵但很有可能导致她猝死的时间二十四小时待命，才能付得起每天的草料钱。
就算是在星际和平公司无休加班也会多给点信用点，至少可以吃得起一顿肉！
怒从心头起，哈尔斯顿扯起今日食材就往厨房水槽倒。
稀里哗啦稀里哗啦！
鱼虾朝水槽倾泻而下，最上面的那条腮帮子一张一合，鱼眼睛闪过一丝诡异的光，鱼尾巴猛得冲哈尔斯顿扇了过来。
被人类无情避过。
今日份唯一能看得见的肉类奋力扑腾，想必肉质一定劲道Q弹。
而她却不能吃。
吉本屋同所有在大都市挣扎的小店一样，有一块小巧的地皮，而吉本老板将它利用到了极致。
即使后厨和招待客人用的吧台只隔了十五步，依然不妨碍吉本屋在大众美食点评网上最多的评分是：「小而不挤，小而不挤！」
格挡是藏蓝底的半截布帘。
哈尔斯顿在开着冷水的水槽里杀鱼，心比刀冷。
抬头就能看见她一个亿的小目标，心冷得都要梗死。
爸妈说不定以为她死了。
被反物质军团撕成了碎片，或者因为燃料没了搁浅在只有琥珀王知道的哪个犄角旮旯又冷又饿。
绝想不到他们的宝贝女儿此时此刻在用这么原始的工具杀鱼。
——鱼奋力从手里脱出，血还被求生欲大爆发的鱼扑腾得到处都是！
哈尔斯顿放声尖叫，把鱼和刀一起甩进了料理台的洗手池。
水花与死鱼乱跳，尖叫同血花齐飞的景象震撼了神保奏多，他抢上前关了水龙头，抓起刀把敲晕了鱼。
“不常杀鱼吧。”
抹布抹掉了料理台面上的血水，神保奏多往骤然安静的空气里塞话，“我第一次杀鸡的时候也差不多，鸡毛到处都是。”
惊魂未定的哈尔斯顿躲在他身后探头去看：“……谢谢。”她咽了一口唾沫，“你觉得它能不能表演一个自己片自己？”
这样她就不用接触这种滑溜溜还会回光返照抽她一尾巴的可怕生物了。
“没事的，你看，敲鱼头的时候要用大力气。”神保奏多新拎了一条活鱼示范，“然后用毛巾压住头，免得它脱手。现在，给它剖腹，掏空内脏，去掉鱼鳃。”
那条鱼试图和它的同伴一样掀起反抗两脚兽的革命，不幸惨遭毛巾镇压。
十分钟后，浅粉色的去骨鱼肉乖巧地躺在盘子上。
“完成了。”
神保奏多语气轻松，擦了擦手，让开好叫哈尔斯顿看他的成果。
“杀鱼的方法很有用，谢了。刀工，我可以做得更好。”
少女取来了大闹厨房后死了有一会儿的鱼，处理动作稳准狠，丝毫看不见刚刚尖叫的狼狈样子。
不出一分钟，鱼肉便整齐地在案板上列队，丝毫不见鱼骨。
“哇哦。”少年感慨，“你好厉害啊。”
哈尔斯顿得意起来：“那是。我这一手，我导师都说了一句勉强及格呢。只不过没现杀处理过而已。”
毕竟她求学的时候一般处理的是死物。
“哼，上次老板骂我乱叫，还扣了我下个月的工资。”哈尔斯顿说，“怎么解释都不听，我说他就是针对我。”
神保奏多屈指挡住嘴巴，免得女孩看出来他在笑：“我能问一下，上次鱼这么活泼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女孩瞪大了眼。
过了几秒，音量一下子小了：“……等鱼自己死透了，我才开始处理的。”
“每一条？”
哈尔斯顿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他…他已经习惯了！这次不就没来！”
少年通情达理地表示赞同。
“所以确实是每一条。”
哈尔斯顿哽住了。
外间传来胖老板的大嗓门：“要告诉你们多少遍，没有！我们店里没有见义勇为的！我要告你们了啊！”
接着就是连篇的“我们只是想表达感谢”、“绝对不是来妨碍正常经营”之类的劝说。
神保奏多听了几耳朵：“警察还在找那个‘摩天轮少女’啊。”
啪叽。
料理台上的鱼顽强地打挺。
他以为女孩没听过，试着解释一周前的爆炸案。
“就是杯户广场摩天轮上被人安了炸弹那次——”
哈尔斯顿弯腰屈背地偷偷溜到外间去看了一眼。
有两分熟悉的卷毛墨镜被旁边的制服女警官扯着胳膊，嘴角下撇，扭头和短发女警官嘟嘟囔囔。
哈尔斯顿惨不忍睹地闭了闭眼，偷偷挪回后厨，解围裙，预备跑路。
环顾四周，鸭舌帽送货小哥茫然回视。
“帮我个忙好不好？”哈尔斯顿手上不停，“你，拿着刀杀鱼。帽子借我，晚上后门见，我再还你。”
外间已经开始说起“防火检查”了，看来这俩警察非进来一趟不可。
哈尔斯顿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老板没来骂我一定没好事……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骂我的机会的。我早就应该反应过来的……什么客人会在早上六点多来一家烤鸡店！”
“等等等等，”神保奏多串联起了线索，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就是‘摩天轮女孩’？！外面就是那个你救的警察吗？”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嘘得闭嘴了。
“最近有居民反映店里多了一个外国女孩，和那个见义勇为的一样的发色。说她是个偷渡客。”
哈尔斯顿头皮猛得一炸。
一定是那个墨镜卷毛！
老板吭哧吭哧，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因为事实辩无可辩。
哈尔斯顿把杀鱼刀往小哥手里一塞，“我们晚上八点，不，十点见。我还你帽子。拜拜！”
说完扭头就跑。
“等等！”神保奏多跟上她，“他们是来找你道谢的不是吗？为什么要跑？”
“可能是习俗不同吧，”哈尔斯顿团吧团吧围裙，眼不见心不烦地丢出去，“我们那儿黑户偷渡客最好还是和警察保持点距离。”
哈尔斯顿谨慎地背靠墙壁探头探脑。
小巷行人寥寥，背光的那家便利店老板的女儿正给门口的白花球洒水。
巷口倒是晃过两三个人，提着公文包，步伐沉重地去上刑，啊不，上班。
“她还是那么爱装。”哈尔斯顿啧啧。
“什么？”
“那两树白花还是我刚来时候摆上的。她家每天都往上面洒水，好让花显得更新鲜。”
对比吉本屋门的焦黑门框以及油腻的桌子。
哈尔斯顿立刻原谅了宁愿嗦速食面而不是走两步来吉本屋吃三点多新鲜出炉的猪排饭便当的宅男。
这钱活该人家便利店赚！
哈尔斯顿没有犹豫，压低帽檐，抱着两个空箱走出后门，装作被便利店吸引了的样子径直走过去。
不走不行，她已经听见后厨传来卷毛警察的声音了。
很快，身后传来了两串脚步声。
轻缓、规律的触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突兀地顿了一拍。
哈尔斯顿拔腿就跑。
脚步声癫狂起来，伴随着“你别跑！”的吼声开始加速。
哈尔斯顿跑得更快了。
感谢大学的体测！感谢爸妈把她送去挨打的私教课！
背后逼近的女警察大吼：“你别跑，我们不抓你！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哈尔斯顿喊回去：“大部分人进监狱前听到的都是这句！”
几乎踩上了逃逸女孩影子的卷毛勃然大怒：“听不懂话吗！我们是警察又不是什么屈打成招的变态！”
哈尔斯顿呵呵，把空箱子往后一扔，再次提速。刚刚吃了一嘴风，她彻底不想说话了。
背后的催命一样的“你这家伙别跑！”警告还在追。
同时迫近的还有……警笛声？！
哈尔斯顿边跑边回头，然后深深地震惊了。
“不是，人追就算了，还要用四条腿的车耍赖？！”
后方，一辆帅气的红车亮着蓝红双色光，该死的像把一瓶荧光百事可乐顶在头上。
恍惚间，哈尔斯顿预感到一对银手镯在蓝红闪光中变身，起飞，叮叮当当地在她视野里停驻，双手（？）叉腰。
用沙哑的，烟草味儿的音色宣布：“你被捕了！”
然后公司就会遗憾地通知你，有案底不能进入公司，你被开除了。爸爸妈妈就会每天愁云惨雾，生活在一串不幸的颤音中滑入深渊……
哈尔斯顿打住未来的悲惨景象，强迫自己思考。
难道今天这次局子一日游非去不可？
别吧。
端盘子的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难道要在看守所的梦里得到自己一个亿的小目标？
哈尔斯顿头晕脑胀，两条腿已经完全是机械式前进了。
她只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想回家的外星人！她又做错了什么！
尽管哈尔斯顿无比希望自己两条腿上是星际和平网络智械专用风火轮4000通用大火力型，但有着百事可乐头饰的红车已经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要出意外了。
哈尔斯顿心下悲凉，慢慢地减缓速度。
看来她注定得在一偏远星球上留下案底，告别父母替她运作的好工作，成为家族里的不可说之人。
如果她还能回去，而不是死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小星球的话。
“……呃不好意思打扰，想搭个便车吗哈尔小姐？”
帅气摆尾停下的摩托车如是发出询问。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从零开始杀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