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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这见鬼的浪漫 ...


  •   北京到呼和浩特仅六百五十三公里,乘普快列车十一个小时即到。由于火车晚点,耽误了些时间,诗人和爱美到呼市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多,的确在宋时鱼和爱佳之前到达。
      一夜火车,颠簸得爱美有些头晕。虽然,诗人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心头还是有些害怕—不是怕父亲,不是怕婆婆,也不是怕许重,而是怕自己会恨自己。
      诗人在火车上开始计划:先回老家看看老房子,住几天,再回到呼市住。在呼市他有一套一居室的空房子,是当年七拼八凑买下的,亦是他的斗室。诗人不止一次重复:只要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车越行越远,爱美的心也越来越悬。这次出走,她只跟最信得过的二妹发过短信,其他人一律没打招呼。其实在她心里,与诗人一起过下半辈子的想法并不那么坚决。爱美活了三十二年,虽然生活单一,但她也知道事物变化太快,任何决心都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当初嫁许重时,决心何其大,谁会料到这人越来越不可理喻?因此,与其说她要将下半生托付给诗人,还不如说她想报复,或是一种本能的反抗。
      报复谁?反抗谁?如果排个顺序,就是父亲、丈夫和婆婆。父亲那种军阀式的家长作风由来已久,积重难返,不做出极端的行动,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与父亲当面闹翻;丈夫与她的情感已经死亡,离婚是早晚的事,不跟着诗人跑,也会跟着作家跑,或是任何一个可以借以表达自己愤怒情绪的人,都可以;婆婆实在可恶,成天阴沉着脸,仿佛她一生下来就欠婆婆几百万,好几次都想跟婆婆闹翻,但怒气涌到喉头又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爱美恨死了自己的怯懦,她要来一次绝地反击,哪怕身败名裂!
      诗人领着爱美下车,打了辆车,直奔他在呼市郊区的“家”。一进门,爱美只见灰尘遍布,温度与室外相差无几。原来久未住人,暖气未试过水,只是温热。诗人先把唯一的沙发弄干净,请爱美坐了,才去找钳子放暖气里的水。
      诗人忙碌着,爱美没有动。其实,一上火车她就后悔了。她知道诗人爱她,是发自内心的爱,不含任何杂质。但是,自己真的能够完全脱离北京吗?真的可以与以前发生的一切一刀两断吗?
      看着诗人手忙脚乱地搞卫生,她的心情也如这套不足六十平方米的居室一样乱。好半天,诗人才把煤气弄燃了,但烧水的壶,恐怕得洗上半天;水放进水池里,全是黄色的;锅碗等餐具,都得洗上几遍才能用。爱美看不过去,挽起毛衣袖口,上去帮忙。诗人惭愧地说:“那你先弄着,我去买点米,买点菜,好歹做顿饭吃了,再回老家。”
      诗人下楼去了。爱美一边收拾,一边发愣。在家里,这些活儿通常都是婆婆干;在娘家,小时候当然是她干,但后妈来了以后,虽然对她和爱佳有些冷淡,活儿却没让她们干多少。这些年下来,她与厨房疏远了。诗人这套位于城郊的小房子,外头是低矮的平房和裸露无水的排水渠,根本算不得风景。爱美无法想象,她将与诗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诗人倒是跑得快,不一会儿就买了些羊肉和蔬菜回来。“我在外漂泊的时间长,好歹会做点饭,就不劳烦爱美老师了。”诗人笑着说,“请爱美老师到厅中休息吧,暖气热多了。”
      爱美报以一笑,洗洗手,就退回厅中去了。诗人将羊肉放在案板上后,却四处找不到切菜的刀。
      爱美自告奋勇:“你接着收拾吧,我去买把菜刀。”
      “行。”诗人说,“下楼往右拐,过一个小胡同,就能看到一个五金市场,那里有菜刀,随便买一把吧。来,给你钱。”
      “我有。”爱美穿衣出门了。
      外头真的很冷。爱美紧了紧围巾,按诗人说的道路前行。五金市场很冷清。爱美在一家店买了把菜刀,出了门,见门外有一个长胡子老人袖着手,随意往那儿一站。他长着一张瘦削的脸,却有刀锋般的目光,似乎知道爱美要从这里经过,故意拦阻她一样。
      老人看了她一眼,将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对爱美说:“这位女士,请留步。”
      “什么……事?”爱美一愣。
      “测个字吧,五块钱。”老人看着她,“不准,不收钱。”
      爱美对看相测字一概不信。加上天寒地冻,实在不想与他纠缠,于是掏出十块钱,递给老人:“大爷,您收下吧,我不测。”
      “免费,测一个吧。”老人的手往外一推,“姑娘,你就报一个字吧。”
      爱美拗他不过,想着自己要买刀回去切肉,就随口说道:“切。”
      老人眉头一紧,说道:“切,横七刀,竖一刀。看来你是横了七条心,但抵不过一刀斩啊。”
      “什么意思?”爱美一惊。
      “从你测的这个‘切’字上看,你是心乱如麻,左右不是。”老人眼眸一闪,“‘切’,音通‘妻’,你应该是为人妻母;‘切’,也有诊断之意,你还是要找准脉搏,才好下药呀。”
      爱美头皮一麻,赶紧把钱往前一送:“先生,请再测一字,肉。”
      “肉,两人身陷囹圄,一人挂着,一人悬着,大是不妙。”老人摇摇头,“肉,依附于骨。若有不慎,恐遭骨肉分离。”
      爱美大骇,赶紧把十元钞票塞到老人手里,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人挂着,一人悬着”,不正是她与诗人目前的状态吗?特别是“骨肉分离”四个字,像一柄锥子扎在她心上—如果她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北京,那么,小珊珊将与她骨肉分离……
      在路上,爱美感觉有汗不断涌出。她头脑乱哄哄地回到诗人的屋里。诗人正在洗菜,见了爱美苍白的面色,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没什么。”爱美把菜刀交给他。
      诗人也不敢多问,继续做饭。
      饭菜端上桌了,爱美心不在焉地吃着,味同嚼蜡。诗人不时看看爱美如白纸般的苍白面庞,却不敢多言。
      “吃点吧,下午我们就回家。”诗人叹息了一声。
      诗人不理解爱美的情绪为何从激情高涨到低落入谷。诗人原以为离开京城的爱美,会为塞外的风景着迷,会带着无限的憧憬去迎接和体验新的生活。
      “你们家,真有你说的那样好?”爱美幽幽地问。
      “是啊,在古长城下,野草连天,骏马奔腾,羊群如云,目光可以无限地延伸。”诗人大口吃着羊肉,眼里恢复了神采,“还有我大姐、姐夫,都是当地能干的人。晚上,坐在热炕上,天南地北地聊,不必担心第二天还得早起去上班。爱美啊,咱们既然出来了,你就当是来旅游一次,行吗?”
      “好的。”爱美不忍让诗人难过。她想,反正就这一回吧,都市虽好,但太压抑了。她想看看真正的草原,呼吸一下原野的气息,而不是沉浸在影像或书本中遐想。
      下午,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领着爱美直奔公共汽车站。车是旧车,窗户都关不严,跑起来哗啦啦直响,还有,似乎车厢内的每一个部件都让劣质烟草长年熏染过,十分刺鼻。爱美坐在靠窗的位子,冻得直发抖。路滑,车开到半途的山上,熄火了。司机咒骂着这鬼天气,检修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风又大了起来,爱美觉得这趟行程,一点都不浪漫,简直有点活见鬼了。大概因为常年在外,这种事对诗人来说稀松平常,他下了车与司机唠嗑。爱美想下车透口气,又怕受冻;在车上坐着,直想呕吐。她这时才真正认识到,想象的事情永远是虚幻的,现实里没有浪漫,只有罪受。
      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偶尔有路过的车,不是载满了,就是方向不同,根本搭不上。直到天黑透了,车还是没修好。
      爱美终于忍不住吐了,随后陷入轻度昏迷。诗人惊慌失措,求司机打电话找一辆车来。司机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有人愿意来。
      诗人急得流出了眼泪。他一直站在布满冰雪的道路上,见车就拦。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拦住了一辆军用越野车。开车的蒙古大汉一听是有人昏迷了,立刻让诗人将爱美背到他的车上。那汉子是呼市军分区医院的军医,赶紧对爱美施救。原来爱美是晕车加上受冻,才出现了这些反应。越野车里的暖气开得足,军医给爱美吃了两粒药丸,爱美方才好了些。
      诗人这才放下心来。但军医当场训了他一顿,说你怎么能对爱人这样?这么冷的天,你爱人身体虚弱,不能坐这样的破公交,最好待在暖和的地方。诗人被训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一直以为,任何人都可以像他一样,即使在野外生存也没问题。
      军医驱车到了武川县城一个部队的院子里,又为爱美仔细检查了一通,让她好好休息。吃了点东西后,爱美感觉身体暖和多了。诗人这才松了口气,请求军医送他们回家。
      那军医生怕爱美晕车,请她坐在副驾驶位,连夜往大庙村赶。其实路程并不远,车子又好,很快就到了诗人的老家。
      当爱美看见二妹一个人站在院外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声惊叫里,有惊讶、慌乱,更有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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