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都嫌》且随风去

6、野狗其五

　　　　在走廊待到下课，课间裴浅溪才重新把荀峰牵回了教室。

　　没有人问他们上节课去哪了，荀峰还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两腿张着，手撑在腿中间的板凳上，诡异地安静，没有动来动去。

　　“裴浅溪。”他说，调子拖得很长，带着一股餍足感，“你不会走了，你说的。”

　　“我说的。”裴浅溪说，“我即便走，也会把你带着。”

　　“哦。”荀峰说，终于有几分满意，心情颇好地晃起了凳子。

　　“坐好。”裴浅溪说。

　　荀峰没有任何异议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随手从抽屉里抽了一本书出来看。

　　他其实很聪明。

　　裴浅溪看了眼他手里的书，语文课本。

　　不能说过目不忘，但看过几次的文字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听过的话基本可以原模原样地表述，本来完全不会英语但听了三天课以后已经基本能听懂，教不会的裴浅溪会不耐烦但他确实聪明。

　　“你爸。”裴浅溪开口，“你爸说过让你去哪里读大学么？”

　　荀峰看向他，随意道：“没说过。不知道。不读了。”

　　说完他停了停，绝无仅有地思考了一下：“你去哪？我跟你走。”

　　他实在是不觉得有哪里是自己去不了的地方，只要裴浅溪在。

　　“我在考虑。”裴浅溪手指敲了敲桌子，又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考虑好了跟你说。”

　　荀峰满意地点头，重申：“你去哪里，要带着我。”

　　裴浅溪无端地酸，鼻腔到眼眶弥漫上的一点点，荀峰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从来不问，自己出了门荀峰就守着门等他回来，跟没事儿人一样要蹭。

　　他把这点情绪压了下去，状若无事道：“我前两年在英国。”

　　“我知道。”荀峰说。

　　裴浅溪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去过。”荀峰接着说，手指交叉在一起，看上去没什么所谓，又开始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他们说你在伦敦，找了一下，没找着，烦死了。最后被他们送回来了。”

　　荀峰。

　　裴浅溪仔细看着他，荀峰手上没东西难受，撕了半张卷子卷起来成细细一小卷，然后折了两下放嘴里叼着。

　　“拿出来。”裴浅溪说。

　　荀峰把这一小卷卷子吐到桌子上。

　　裴浅溪轻轻皱起眉，荀峰发出很大地一声咋舌，然后哐当一下站起来，把这小卷隔老远扔垃圾桶里了。

　　裴浅溪依旧看他，他翘着凳子靠在墙上，盘着二郎腿，终于又忍不住控诉：“伦敦太大了。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晚上街上还听到有人打枪，你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啊？”

　　“……”裴浅溪沉默了一会儿，说，“读高中。原本初中就该出去的。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荀峰说。

　　“你知道。”裴浅溪说，“班上一大半的人都出国了，不然为什么要读我们学校？”

　　上课铃响了，裴浅溪没再说话，荀峰依旧靠在墙上，垂着视线但躁动不安地扫视着教师里的人。

　　裴浅溪看他片刻，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荀峰拿过他的手，谨慎地观察他，轻轻弯下腰，试探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裴浅溪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于是他得寸进尺，在课桌的背后，轻轻用牙尖咬了咬裴浅溪的手指。

　　咬完之后赶紧收嘴，眯着眼睛看着裴浅溪，裴浅溪别过头去笑了下，手指弯了弯，没有收回去。

　　荀峰瞬间就好像得到某种默许，又轻轻咬了一口。

　　很轻的感觉，几乎没有，裴浅溪的手指动了动，荀峰又马上给他放回去了，舌尖剐蹭着上下牙，想吐出一个名字又收了回去，心里很淡很淡地念。

　　裴浅溪。

　　裴。浅。溪。

　　窗外的风吹着树叶摇，荀峰伸手抓防盗网。

　　裴浅溪说：“你为什么不留在伦敦读书，你留下来，我能找到你。荀家又没什么产业在那边。你就是来两天，然后回去？”

　　“我找不到你。”荀峰强调，他想提高音量，被裴浅溪的眼神制止，于是脾气又泄下去，喉咙滚了两圈，声音几近呜咽，“我问了别人，他们不告诉我，还有人报警抓我，保安？我不知道。然后我就被抓走了，他们把我抓回去了。”

　　他说得含糊其辞，裴浅溪猜大概是这人凶相太重，怎么问的别人也没说，指不定动手了。于是被抓了走，带回国。

　　遣返回国。

　　下课又上课，裴浅溪潦草地听，原本在出去以前看过国内的高考，真的做过和荀峰一起考的打算。

　　计划赶不上变化。

　　荀峰在他旁边翻着书，一本一本迅速地过自己的课本，崭新的课本，几乎是一眼都没瞧过，他一本一本看，打开又合上，腿一直在抖。

　　裴浅溪拍了他一下。

　　他停了下来。

　　裴浅溪走的那天悄无声息。

　　他们原本住在一起，裴浅溪从小有主见，自己要搬出来住，叫荀峰跟他一起，他们住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睁眼就能看到对方。

　　那天裴浅溪说自己回一趟家，荀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站起来，跟着他走到门口。

　　“我自己回去。”裴浅溪当时这么说。

　　“什么时候回？”荀峰问。

　　“可能要过两天，我爸好像有事要跟我说。”裴浅溪站在门口，半边身子已经在门外，口气一如寻常，“问到了跟你发消息。”

　　荀峰的手当时扣着他的手腕，裴浅溪的手腕很细，从来不做力气活，手里拿过四本以上的书就会扔给荀峰。

　　荀峰记得——完完全全地记得，自己的大拇指捏了捏他的腕骨才松开：“哦，那你早点回来。”

　　裴浅溪还在笑。

　　很轻地一声，然后了两分嘲地喊了声：“小狗。”

　　“嗯。”荀峰答，靠在门上，看着裴浅溪离开，上了车。

　　最后，裴浅溪降下车窗，叫他回去。

　　然后他就回去了。

　　回去，坐在沙发上，把那集电视看完了，看的什么不太记得，一直在看手机，等裴浅溪给他发消息。

　　没有等到。

　　再也没有等到。

　　他茫然了，开始出门去找，裴浅溪去的地方很固定，只是都没找到。

　　他去裴家，在门口就被拦下不让进，他翻过墙去最后还是被五六个保安一起按在地上。

　　被送回自己家，自己家没人管自己，他又住回和裴浅溪一起的那所房子，一个月，裴家的人来回收了。

　　荀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收走那所房子，就算是放着对裴家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一定要把荀峰赶出去。

　　荀峰问裴浅溪人呢？

　　一个大概是管家的人回答他，去英国留学了。

　　英国。

　　很多老师是英国来的，荀峰平时都烦死，那时也只能到学校去找人，一个一个问，他们说裴浅溪去的是伦敦。

　　那么远，七八个小时的时差，荀峰给裴浅溪拨电话过去，每一次都没有应答。

　　烦死了。

　　荀峰拉起裴浅溪的手，擅自地，未经允许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