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都嫌》且随风去

5、养狗其一

　　裴浅溪第一次见到荀峰，是在荀家的花园里。

　　那会儿他跟荀峰都才六岁，荀峰那便宜弟弟已经出生，荀家邀请了浩浩荡荡的人去参加荀耀骏的周岁，大人在觥筹交错，裴浅溪嫌烦，沿着石头路走到没有人的地方。

　　荀峰一个人在地上玩泥巴。

　　裴浅溪没见过他，更别提他身上全都是腌臜的泥巴，脸上头发上都是，衣服更是惨不忍睹，一条裤腿被掀起来，衬衫的扣子有几颗已经不知所踪，袖子更是裂了半边缝。

　　裴浅溪瞬间就皱了皱眉。

　　而荀峰也马上警惕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裴浅溪很想转身就走，但家教告诉他这并不礼貌，于是他礼貌地问了一声好：“你好。”

　　荀峰看着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近似于“咕噜”的声音。

　　裴浅溪于是又礼貌地说：“再见。”

　　荀峰站了起来。

　　裴浅溪这才发现荀峰比他高，高不少，身上的骨架一看就很有力气，他又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不想碰到泥巴。

　　但荀峰只是很困惑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裴浅溪思索了一下，才说：“我是被带来参加宴会的，我母亲是裴苑。”

　　荀峰说：“我叫荀峰。”

　　荀峰，是荀家的大儿子。

　　裴浅溪那会儿对他们家这些弯弯绕绕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很少听说这个大儿子的事，想来是不怎么受重视，不过再不受重视，也没想到能把他一个人扔到一边玩泥巴。

　　“不脏吗？”裴浅溪问。

　　荀峰更困惑地看了眼周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哪里脏？”

　　“泥巴。”裴浅溪说。

　　荀峰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回答：“不脏。”

　　于是裴浅溪就觉得自己和他没什么能说的，点了点头，再次说：“再见。”

　　荀峰没说话了，望着他离开。

　　裴浅溪最后一次回头，看到他又坐了回去，手里捏着一把泥巴。

　　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

　　第二次见荀峰是在学校。

　　刚刚入学，裴浅溪没注意班上有几个人，但第一节课以后就听老师说有一个同学不见了。

　　老师都在找，直到中午也没找到，乱作一团，裴浅溪吃完饭回来，路过树林，感觉里面有什么在动。

　　于是在灌木丛里看到了蹲在里面的荀峰。

　　哦，不见的那个同学就是他。

　　不知道怎么能无视扎人的树枝钻进去的，压了一片灌木在身下，还是和上一次一样，身上乱七八糟，手上抓着泥巴。

　　不是泥巴，土。

　　裴浅溪有些麻烦地皱起眉，荀峰看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啊”了声。

　　不能装没看到了，裴浅溪说：“老师都在找你。”

　　荀峰说：“哦。”

　　裴浅溪又看了他两秒，他身上很脏，于是还是觉得事不关己，准备就此离开：“你最好早点回去。”

　　“他们——”荀峰就又说话，“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

　　裴浅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干巴巴地回应了一句“是吗”，然后准备说“再见”。

　　荀峰却突然对他说了两句英语。

　　他这两句话和现在的场景毫不相干，裴浅溪有点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今天第一节课上老师说过的话。

　　“他们说的，我听不懂。”荀峰说。

　　裴浅溪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匪夷所思地问：“英语？”

　　荀峰也皱起了眉，像是很难才想起来英语是什么东西一样，然后点了点头。

　　“你……”裴浅溪说，“你听不懂英语？”

　　全英文授课，老师都是外教，送进来自然都有考量，从小都能接触英语环境，怎么可能有听不懂的。

　　荀峰摇头。

　　“你爸爸妈妈没有教你吗？”裴浅溪下意识问。

　　“我妈妈死了。”荀峰说，“没有人管我。”

　　裴浅溪愣住了。

　　荀峰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和自己无关。裴浅溪看着他手指上粘着的土。

　　裴浅溪说：“抱歉，我不知道这个。”

　　荀峰困惑地望着他：“你当然不知道。”

　　裴浅溪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很想直接说再见然后离开，自己有些气鼓鼓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荀峰的爸爸不教他英语又把他丢来这个学校，虽然周围的朋友都来这个学校了。

　　“你跟我去洗手，然后回教室吧。”裴浅溪说，“你把桌子拖到我旁边，你有什么听不懂的我讲给你。”

　　荀峰看着他。

　　“很简单的。”裴浅溪说，“你不能太笨，我说两次你还没有记住就算了，你回去让你爸爸找老师教你。”

　　“我爸爸从来不管我。”荀峰说，“没有人管我。”

　　第二次说了。

　　裴浅溪这个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家里没有让他接触很多事情，他还小，惯会指使同龄人给他当牛做马，在角色扮演里只当皇帝和董事长，思想傲慢天真而简单。

　　这有什么。

　　当时的裴浅溪想。

　　他说：“你把手擦干净，衣服整理好，我管你就好了。”

　　荀峰看着他，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树枝划不破他的小腿，他走了出来：“你叫什么？”

　　裴浅溪答：“裴浅溪。”

　　荀峰就把手伸向他，他避开了：“你先去洗手。”

　　荀峰又看了他两秒：“在哪里洗？”

　　于是裴浅溪便把他带到楼下的水池去，荀峰把手洗了，又在裴浅溪的指挥下把衣服整理好，又看着裴浅溪。

　　裴浅溪把手伸向他，他自然握了上去，叫：“裴浅溪。”

　　裴浅溪学着大人的模样扬了一下眉毛，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当然可以牵着荀峰，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