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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九十九步情书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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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侑不欢而散的当天,他坐上飞往德国的航班打比赛,而我被同事一通急救电话送进了手术室。
术后醒来,我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脑子转了一分钟才回想起来自己躺在哪里。
手贴在胸廓附近摸了摸,软绵绵的力道隔着被子摁进来,和平时的感觉差不多。
没记错的话,以前外婆抢救时被按断了三根肋骨。那我还真是幸运。
空荡荡的房间,墙壁被打上一层暗橙色的霜。
穿过透亮的玻璃窗,云在温温火火地烧着。
已经是这时候了啊。
万鸟归巢,不知道飞机有没有落地。
耳边响起心电监护仪规律的节拍,思绪闪回,挂着点滴的手有些冷,身上似乎被贴了许多东西,这些都在突然之间有了异样又明显的存在感。
果然还是没逃过这个遗传性的命运啊,我转念又想到术前手术医生的谈话:好在现在的起搏器不用像外婆和妈妈装的那样麻烦,充电也很方便。
入了秋的大阪天总是黑得很快,云和夜空浑然一体,只能零星看到几颗出奇闪亮的人造行星,我想到远在兵库的家人、出国打球的男朋友以及今年注定泡汤的全勤,躺在床上没有动,也不太想动。
反正请病假已成定局,那好好休息也是不错的选择,关西人就应该偶尔回归这样的悠闲生活嘛。
我闭上眼,顺着身体疲惫的呼唤和感召睡过去,再次睁眼时天边还是一片漆黑。
过去多久了?我按下手机解锁键想要查看时间,下一秒一个冒着红光的充电提醒在屏幕上跳出来。
啊,说到电,忘记充电会完蛋的身体——这难道就是电力人。
……糟糕,好冷。现在这年头连侑都不说这种冷到爆的笑话梗了。
趁着晚上值班护士例行巡视病房,我向她借了充电器给手机续命,开机后消息跳个不停,红色气泡在app右上角飙升数字,我点开刷了刷,没有侑的。
算算时间,他应该还在天上。
告诉他、会影响侑比赛的心情,不告诉他……也不太妙。
编辑消息,稍作沉思,修改措辞,一键发送。
气泡框旁显出两个小字,未读。
为了避免落地后花太多时间倒时差,他一般会在飞机上提前补觉,看不到消息实属正常。
于是我先给爸妈打去电话报了平安,再逐一回复别人的问候短信,承蒙关心、已无大碍,然后呢?
然后无事可干了。
身体经由贴片和导联线连接仪器,活动范围和视线一起被锁在这间屋子里,从病房单调的布置滑向窗外的树影和高悬的月亮,看不了多久又会挪回来,如同幽灵般漫无目的地飘荡,无聊至极。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总是在响。
不管是开口向下的小小鼓包、还是一上一下的高尖波峰,又或者是相较而言稍显圆滑的曲线,我一点都看不懂。
从基线出发,上上下下跳几个波形,再回到基线,间隔基本一致,行程周而复始。
电波是不是被困在了这小小的机器里?
它除了记录我看不懂的图形别无他法,就像我也不得不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听它小声又突兀的喧哗。我们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听众。
第二天查房时,我和床位医生小小抱怨了一下这件事。
“完全理解声音有警报作用所以关不掉。”我顿了顿,又说,“……但是声音真的有些影响睡眠。”
“确实,很多病人都吐槽过这个声音很吵。”她笑了笑,“但是术后需要观察几天,情况平稳后再做个24小时跟踪心电图看看起搏器的运作情况。”
“入睡很困难吗?”她支起查房板,摁出笔芯,问道,“我给你开一片安眠药?”
上道的医生,真是帮大忙了。
我目的达成,点点头:“艾司唑仑,半片就可以,谢谢。”
她愣了一下,见我没有打算解释,点头示意收到,很快结束了我这间病房的查房。
失眠在大多数人印象中是老年人专属的特权。
我的男朋友宫侑经常在我睡前吃药时嘴巴叭叭个没完,比如“为什么又要吃?”,比如“那就吃半片!年纪轻轻的,半片就够吧?”
即使有时候识趣地管住了嘴,这家伙偷偷摸摸瞟过来的视线似有似无,像是一种无声的发问。
活着的日子一天天往上叠加,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同事、喜欢说教的领导、甲方增补的要求突如其来,敲定的方案总是被来回掀翻,烦心事越来越多,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无法像学生时代一样很快入睡;奇怪瑰丽的梦境也久未造访;掉落的头发在家里随处可见,如果每天洗完澡不及时清理地漏恐怕会有堵塞下水道的风险;一夜迷糊浅眠后,镜子中自己的脸开始油得发亮。
如果说年龄的增长伴随着睡眠的流失,那就此而言,成长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
当我这么说时,侑不以为意地哼哼两声,反驳说自己就睡得可好了,还让煞有介事地吓唬我老是装出一副过来人感慨岁月无情的样子的话,会变老好几岁。
“你把脑袋里胡思乱想的那些东西清空一下啦。”他用关西腔嘀嘀咕咕道,“不是想这就是想那,睡得好才有鬼了。”
什么叫我胡思乱想,一天天就知道贱嗖嗖地说风凉话。
说段子冷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抠脚趾抠到凌晨两点才睡着的人——显而易见,并不是我。
他因我的话回想起那些无人回应的尴尬瞬间,在床上裹着被子蜷成一团蠕动的狐狐虫。一边发出啊啊的喊叫一边夹杂着几句可恶和死了算了,说实话没啥听的价值。
“可不要胡思乱想喔。”
我轻飘飘地将回旋镖打在他身上。
他的我的话噎了一下,扭动因此停住两秒,却没有看我,反而是拉开一段夸张的距离,挪动时的动静发出极具存在感的声响吸引着我的注意力,但等我的视线被他这番动作抓过去后,他又只露出一个灿金色的脑袋,贴着床沿一声不吭。
鼻子里呼出来的气流声倒是很重,重得十分刻意。
我提醒他别掉下去了,随后也不等他调整位置,啪嗒,关灯按钮被摁下,沉闷的黑席卷了整个卧室。
下一秒。
“喂!”他猛地转过身,关西腔飙出一个粗粝声线,仿佛被辜负了一般在谴责「就这?就这?」,“你再这样我可真要哭了啊!”
提前半小时服用的安眠药不声不响地发挥功效,所有感官体验从我身体里慢慢撤离,连来自侑的控诉也被蒙上了一层闷闷的膜。
不开心?生气?不满?
他好像很认真地在控诉,但为什么在我听来每个咬字吐出来都像在撒娇呢。
因为狐狸最会蹬鼻子上脸。
对,宫侑选手是这样烦人的家伙。
迷迷糊糊之际我用意念回答道。
黑暗中指腹不知是落在他的鼻尖还是下颌,不走心被贯彻到底,也许他还气鼓鼓地说了些什么,但我睡着了,没有听到。
他在这方面很记仇,通常隔天需要我保证给他补三个亲亲才能哄好,不过每次亲他都会被单方面拉成好长一段黏糊糊的吻,所以我常常偷懒缩减到早晚各一个,并假装太忙了没时间抵赖掉第三个。
他抗议我言而无信,我费力推开他的脑袋,重申道我们家没有这样不成文的霸王条款,难道他想要什么我都要无条件满足他吗,做人不能这样得寸进尺。
他不屑地咂舌,一瞬间那股令人难以招架的危险气息从他身上满溢出来,几乎凝成实质,但又一晃眼,侑嘀嘀咕咕什么果然变心了什么果然不爱了,紧接着仰天啊一声发出做作的哀嚎,那些气息消弭无踪,只留下一个不敢打扰我加班只好拿手指狂戳我的脸的金发狐狸,一边戳戳一边期期艾艾地吐槽:“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干嘛这么小气!”
还不忘对我施以指控:“你这个冷漠的女人!”
宫侑先生的怀抱四季恒温,在没有空调的夏天稍显湿热,灿金色的发丝摩擦着脖颈的皮肤,或是蹭过耳垂,即使造型从顺直到微卷,像小狗一样任性妄为的黏人蹭法还是没变。
他向来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一旦答应下来有问题的人会是我。
亲吻变得没完没了,从唇角到舌根,失控的感觉从上往下,由里及外蔓延,要是借机再摸一下他的三角肌肱三头肌什么的,事态便彻底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疾驰而去。原本伏卧在皮下的肌群苏醒过来蓄势待发,势必要让我切身体会一下他们的锻炼得宜。
成功偷到腥的公狐狸狡猾又坏心眼。
他喜欢在我神志恍惚时突然放慢节奏,比如直起身打开肩背,比如手指成梳掀翻遮眼的刘海,露出愉悦的眼睛。
我承认,他这样确实性感得要命。
但宫侑这家伙的恶劣之处就在于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了,偏还要和无法反抗的猎物显摆自己的游刃有余。
将我抱起来掂上一掂,嘴巴和身体分开行动,一边动作一边开始闲聊。
我上气不接下气,理智被搅弄成一团浆糊开始沿着欲>.<望的引线燃烧,而他只是在咬字间带上一点不稳的换气吐息,说话的腔调慢慢悠悠,整个人气定神闲地调笑。
像往日一样对他的明知故问避而不答不行,被动地等待给予也不行。他掌控火候的权力在此刻至高无上,所以我要吻他依赖他,要抛下羞耻,要向他索求回应。
我确信这是蓄意而为的玩弄,也确信他对此乐在其中且十分享受。
剥掉平日里幼稚臭屁的讨厌鬼外壳,恶劣本性在内里永远存在。
“嗯嗯,对,这不是能做到嘛。”他总是在满意后得逞似的笑起来,然后大发慈悲地将我的脑袋扣进自己的颈窝拍拍,用哄小孩的幼稚语气轻飘飘地说,“——我也喜欢你喔。”
真的十分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