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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俞桑(九) ...

  •   小周和她丈夫在周大爷的丧事料理完后不久,就因为工作的缘故,不得不动身离开。

      俞桑去送他们时,又提起了前妻。
      他对小周说:“一定要记得跟你刘姐说说,跟她说我是真的后悔了,也知道错了,求她原谅我,只要她一答应,我立马就带着果果去找她。”
      说到这儿,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又连忙道:“对,果果!你就跟她说,果果特别想她,果果经常在家里哭着说要妈妈,果果还说……”

      小周打断他的话,说:“俞哥,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赞成刘姐原谅你。既然你提到了果果,我也就跟你直说了,我就是看在果果的份儿上才说要帮你跟刘姐传话。我是心疼果果,想着那孩子跟着你也是可怜,我想如果刘姐最终原谅了你,那也只能是因为果果,而不是你。”

      俞桑闻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的,这些我都知道,只要她让我们爷俩去找她,她怎么看我,我都受着。”

      目送着小周的车跑没了影,俞桑才转身离开。

      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上走着,傍晚的暖风擦过他的发丝,吹拂着他那满面愁容的脸。

      这些天周大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村里的人们除了最开始凑热闹的几天外,之后几乎都时时刻刻待在家里,反锁着门,生怕成为下一个周大爷。
      学校也给学生们放了长假,具体开学的安排还没有通知下来。

      俞桑想到这里,心道:小刘同意他们搬过去后,还得让她先给果果联系学校。

      他回到家后,见俞果刚打开房间的门,从里面走出来。

      “晚上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俞桑问他。

      俞果看着他,吐出一个字:“鸡。”

      俞桑听后,想起了那晚挂在屋檐上滴血的野鸡,额头上滚烫又粘稠的触感随之而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连忙拒绝道:“这个不行,换一个。”
      说完又加了一句:“别太难的,你也知道爸爸不太会做菜。”

      俞果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你定吧,我都行。”

      俞桑说了一声“那行”,就转身去了灶房。

      在他拿着菜刀切大葱的时候,灶房外传来了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闷响,接着又是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大声响。

      他当即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把菜刀扔到菜板上就跑出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儿。
      来到堂屋,他先是看到了地上的一摊水迹,又看到茶盅在地上往里滚着撞上了桌腿,被撞得直打圈。

      “果果?”
      他低喊了一声,连忙打开门往外看,就见俞果在不远处缓慢地朝前走去。

      他朝俞果喊道:“果果,你要上哪儿去?”

      俞果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喊声,不理会他,依然保持着原本的速度走着。
      在俞桑正打算上前去拉住他时,他却又突然加快了速度,朝前方跑远了。

      俞桑见他有些不对劲,心里直发毛,回屋拿起门口的猎枪背在身上,朝着俞果跑远的方向追去。

      “果果,别跑!听见没有,快回来!”俞桑边跑边喊着,俞果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跑越快。

      街上冷清得不行,让他的吼叫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听起来有些虚幻。

      “你这臭小子怎么跑这么快!快停下,果果,停下!”
      一边跑一边喊让他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在他又一次开口想喊声果果时,突然察觉到一个让他寒毛直竖的事实,他张着的嘴也一时发不出声音。

      他意识到,果果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他的速度不可能有这么快,还有他跑去的方向,很明显是冲着后山去的!

      这念头一出,让他原本有些慢下来的速度再次提了起来。

      越靠近后山就越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心里也更加的慌乱。

      他仍然跑着,只是嘴里的喊叫变成了不断地嘀咕:“我求求你,果果是无辜的,放过果果,放过我儿子!马鑫,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我跟你道歉,对不起,马鑫,对不起!”

      眼看着俞果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跑上了后山,他越来越心急,脚步也乱了起来,险些摔倒在地。

      上了后山之后,由于树木的遮挡,让他被俞果给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稍一眨眼,俞果就跑没了影儿。

      他瞪着眼睛环顾四周,眼中布满了血丝,手紧紧地握着树干,一使劲就把树干给掰断了。

      “果果,你在哪儿?”他一把扔下树干,没有方向地朝周围喊了几声,回应他的却只有风声。

      “妈的!”他骂道,发疯一般地吼着,“马鑫,你他妈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

      他又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不断地往外扫视着寻找俞果的身影。

      当他看到山洞时,心中又是一紧,想要赶紧离开此地,但莫名的又有一种预感,让他不得不往山洞口走去。

      “果果,你在里面吗?”在他快走到山洞口时朝里面喊道,“果果!快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里面跑了出来,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吓得反手向背后伸去,握紧了猎枪,却听到那黑影带着哭腔喊道:“爸爸!”

      是果果的声音。

      俞桑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猎枪的手,向前揽住俞果,说:“好你个臭小子,吓死我了!”

      俞果一只手拽着俞桑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向山洞口,说:“爸爸,里面有怪物!”

      俞桑抬眼向山洞里面望去,果然见到山洞靠里的墙壁上反射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影子,似乎还有一道不亮的光线传出来,那光线随着影子一起,正朝着洞口移动。
      见状,他立即取下猎枪,端在手里往山洞里瞄准。

      可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竟有些颤抖了起来。
      他悄声问俞果:“那真的是怪物吗?”

      俞果点点头,低声回他:“是怪物。”
      俞桑又问:“你亲眼看到了?”
      俞果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喊道:“它差点吃了我!”

      闻言,俞桑心里一阵后怕,也不再犹豫,等着那怪物从山洞深处拐过来,刚一露出头,就扣动了扳机。
      子弹随即破风而出,击中了那怪物的额头。

      在那怪物重重地倒在地上后,他本想走进去看看情况,却被儿子一把抱住给拦了下来。

      俞果惊魂未定地抱着他哭喊着,要他赶紧带自己回家。
      他自己本身也对那山洞感到恐惧,儿子又被吓得直哭,况且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便放弃了进去的打算,想着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再来,于是抱着俞果下了山。

      第二天,当太阳高升到空中的时候,俞桑便再一次背着猎枪来到后山,大着胆子走进了山洞。

      可山洞里什么也没有。

      无论他怎么找,也没有找到昨天被他击中的东西,甚至连一点重物倒地的痕迹也没有。

      他站在山洞深处,直觉背后发凉,随即转身往外跑去,一路跑下了山。

      这一次更加坚定了他搬家的决心。

      好在,前妻没多久就回了信。

      前妻也许是对他心软,也许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总之她接受了他的道歉,并给了他地址,让他收拾好东西后就带上俞果搬过去。

      他当即就开始准备,连夜收拾出了几大包的行李,次日就去找吴老板,让他儿子帮忙开车把他们送去镇上的车站。

      吴老板得知他终于肯离开雾村到城里去时,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早就该这么做了,非得要等到村里闹鬼才能把你给逼走。”
      “别提那瘆人的事儿。”俞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说,“你呢,你还留在这鬼地方?”

      吴老板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别人家都是孩子在城里挣了钱接他们去享福的,我那龟儿子倒好,钱找不到不说,还给我欠了一屁股债,反倒要我给养着!你说说,我球钱没一个的,还能上哪儿去?”

      俞桑摆了摆手,说:“都是命。”

      二十年后,雾村即将拆迁,为了办理手续,曾经远离家乡的村民们都陆续返回了村子。

      在一个周六的上午,俞果开车载着俞桑,也回到了雾村。

      下车后,俞果说他想去村里转转,俞桑点点头,让他注意安全,自己则进了村里的办事处。

      在办事处签完字没多久,俞桑就接到了俞果打来的电话。
      他拿上东西,走到办事处门口接起了电话:“喂?”

      对面响起了俞果焦急的声音,他说:“爸,我好像遇到鬼打墙了!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俞桑连忙问:“你上哪儿去了?”
      俞果说:“后山。”
      俞桑一听,提高音量骂道:“你他妈怎么又跑后山去了?!”
      俞果说:“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没有……”

      对面的声音突然中断,俞桑冲着电话“喂”了好几声,直到手机里传来了通话挂断的声音。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往后山跑去。

      刚一跑到后山的山脚处,那原本已经被抛到脑后多年的恐惧感瞬间弥漫上心头。
      他凝了凝神,继续往山上跑去。

      跑了没一会儿,他就累得扶着树干大喘起气来。
      二十年过去,他如今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体力早就大不如前。

      旁边是几丛桑葚树,他伸手摘了一把桑葚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掏出手机拨打俞果的电话,传来的却是机械的女声发出的“无法接通”。

      他低骂了一句脏话,把手里剩下的桑葚猛地摔到地上,就又往上山的路跑去。
      地上的桑葚被他一脚踩碎,暗红的汁液沾上了他的鞋底,使他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地上印上了一滩血渍。

      当他跑到半山腰时,不经意间地抬头,就瞥到了山头外围的悬崖处好像悬挂着一个人。

      这一幕让他心里一惊,跑近了些,闭了闭眼仔细看去,见那里果然掉着一个小小的人,似乎是一个孩子。
      那人的手攥着一根悬崖边的树枝,眼看着那树枝支撑不住他的重量,马上就要断裂了。

      他惊呼了一声,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慌乱和内疚顿时浮现了出来,使他连忙往山头跑去,想要把那孩子拉上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刚一踏出树林来到悬崖边的空地上,想要扑过去拉住那孩子时,看到的,是那孩子随着断裂的树枝一起落下去的画面。

      他懊恼地跪了下去,握着拳头狠狠地锤在了地上。

      这时,树林里传来了窸窣的声响,他扭头一看,就见一个身影正往树林深处跑去。

      那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他这么想着,连忙站起身追了上去。

      追着那人跑的时候,他脑海里总是重复着刚才那个孩子在他面前掉下悬崖的画面。

      那样的场景,让他又想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所背负的痛苦和恐惧,以及每次面对马鑫父母那悲伤又凄凉的神情时所感到的愧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抓到那个逃跑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凶手,都必须要让他给个说法!

      他想得入了神,当回过神来后,发现视线变得暗了起来,随即便意识到,在他出神的时候,他追着那人一路跑进了山洞。

      他逐渐放慢脚步,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路摸索着往前走。

      突然,手电筒的光晃过了一堆似乎是白骨的东西,让他猛地浑身一颤。

      他再次把手机移向那儿,就见那里果然躺着一堆白骨,看身形,似乎是个不大的孩子。

      死在山洞里的孩子。

      童年的阴影刹那间向他涌来,他惊恐得直往后退,一直退得背抵在了墙上。

      他大喘了几口粗气,冷汗浸湿了衣襟。

      此刻他的脑子里全没有了追逐凶手的念头,只想着赶紧远离这个地方。
      可他的双腿发软,只得扶着墙,缓慢地往山洞外面走去。

      他来到了拐角处,正要拐到山洞口时,迎接他的,是一颗子弹。

      子弹穿过了他的额头,他张开嘴想要吼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

      他扶着墙壁,先是缓缓地跪在了地上,接着,上半身又朝前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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