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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更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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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乐诚醒来时头脑昏胀,浑身酸痛,似乎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他睁开眼试图抓住这熟悉的感觉,可等待他的不是叠好的衣服、厨房的煎蛋,而是窗外暗沉的黑夜和坐在桌边哼着小曲的徐音。
钟乐诚花了五秒才反应过来发生过什么:他被徐音从后面击倒,现在手脚被绑,坐在床头动弹不得——他彻底成了这个杀人魔案板的鱼肉。
“醒啦,喝水吗?”
钟乐诚并不理她,他环视卧室,张翠萍不在,一切都按原样摆放着,桌上多出的戒指盒刺痛了他的眼睛。钟乐诚挪开目光,但依旧拒绝和徐音眼神接触。
“张翠萍回去了,如果你是想知道这个的话。”徐音开口,“你抓破了她的脸,要不是我拦着,她估计会把你的肚子捅穿。”
“就像你对待那些受害者一样吗?”钟乐诚冷笑,“你又想干嘛?让我再次失忆,当你的笼中鸟?”
“不不,再催眠就没意思了。”徐音说,“我有个新的想法。”
“你打算怎么折磨我?”
“我可没这么说。”
钟乐诚向她展示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腿,“真有说服力。”
徐音对他的挖苦不为所动,“不这么做,你怎么肯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听我说话呢?明明可以靠语言解决的问题,没必要动拳头,毕竟打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对了,你的手指被张翠萍掰骨折了,不要乱动。”钟乐诚听她的话只想冷笑,徐音三言两语说得自己仿佛置身事外、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而不是一个贩卖器官并以虐待他人为乐的心理变态。
钟乐诚暗暗评估自己的伤势,情况不容乐观:他的腹部被张翠萍踢中,现在依然不时抽痛;左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摸上去肿胀得像两个萝卜,稍稍相触传来的剧烈疼痛都能让他冷汗直流,一起折磨他的还有高度紧绷的神经带来的头痛,但他必须打起全部精神应付面前的徐音,他需要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
“既然你不催眠也不折磨我,那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杀了我吗?”
“你为什么老是觉得我会伤害你呢?你对我的爱应该多些信任。”
“你害死了我的女友、我的朋友,骗了我三个月,然后说你爱我。”钟乐诚总结,“你对爱到底有什么误解?”
“前女友。”徐音耐心地再次纠正,“其实我不意外你会选择她,毕竟她是你的初中同学,也是你在容城唯一的熟人,和她相处起来总是更亲切。但你们的经历和人生走向不同,注定了你们之间的观念不同。像她那种人生按部就班的乖乖女,自然不能理解你想靠写作谋生的想法,你们也的确吵架分手、不欢而散了。你维护她,只不过是在惦记一个被记忆美化过的幻想罢了。”
“如果我和她真的结束了,你为什么不用正常的方式和我接触,而是要搞催眠这一套?”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永不过时。”
“我不知道什么‘变化’能让你宁愿花大功夫绑架催眠杀人也不愿意说一句‘你好’。”
“我对你说这话。就在你刚搬来的时候,我们因为楼顶漏水打过照面,你应该还记得这个。”
的确,他保留着关于徐音的大部分记忆,只是钟乐诚现在不敢确定其中有几分真实,“我不记得你之后有表现出对我的关注。”
“因为你很快和林清玟在一起了,我可没有插足别人的感情的癖好。”徐音说,“况且一开始你对我而言不过是楼下的普通上班族而已,事情是在你被职场霸凌后开始变得有趣的。”
“你是在说……”钟乐诚努力回忆那个名字,“陈扬,那个因为我打碎他的杯子就发疯的前辈?”
“也许吧,我没兴趣记配角的名字。”徐音摆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但我们俩因此熟络起来,你会跟我抱怨工作疲惫,还有他怎么找你的麻烦。很快,我们成了见面会打招呼的那类邻居。”
“我为什么会和你说?林清玟呢?”
“我说过,她并不理解你。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学生对职场生活感同身受?总之,你很快便无法忍受自己的工作。”
“然后和前辈打了一架,离开了公司,和林清玟吵架分手。这些我知道了,但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点耐心,小乐,好故事总是需要铺垫的。”徐音用钟乐诚无法忍受的速度慢悠悠地说,“我原本以为你是个乖孩子,带着一些小县城的自卑来到容城,忍受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对他人的为难只敢在背后抱怨两句。但是你采取了行动——你打了他,并且在他上门刁难时展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凶狠的一面,那时候我想,你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无害,而我恰好对那样暴力但鲜活的你挺有兴趣。为了更好地观察你,我在你家安装了几个小小的摄像头和窃听器,以及手机里的定位和□□——你的酒量真的不太行——顺带一提,你现在的手机上也有。”
钟乐诚毛骨悚然,“你就因为你所谓的‘兴趣’侵犯我的隐私?!”
“先别着急,那些小东西可是帮了你大忙。”徐音轻轻踢了他一脚示意安静,继续回忆道:“在你离职后,我们的相处时间增加不少,我对于你的了解也逐渐丰富。我知道,你对于事物的感知理解要比他人更加细致,比起交谈,写作对你而言是更好的表达,因此,和他人相处时你总是倾听者。你喜欢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不喜欢争吵,总是避免与他人产生观念冲突或不愉快,但在你焦躁或者被真正激怒时,你所表现出来的鲁莽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简单来说,平时你的温和幽默就像一副面具,藏着暴躁、偏激又好斗的你。”
“徐医生,我是不是应该交下心理咨询费?”钟乐诚扭动一下身子,企图用冷嘲热讽终止这场对话。徐音剖析病人一般的口吻让他感到不太自在,而还有一小部分的他却因为徐音的理解而隐隐喜悦满足。不,不该这样。他必须厌弃这种情感,他不需要来自杀人犯的共情。
但徐音并不买他的账,依然继续说着,“你扮演着两种角色,用虚假的面具掩盖真实的内心。其实很多人都是如此,但你要比他们更加严重,在你身上,我总有种同类的感觉。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直到钟洪涛的出现,我才得以确定答案。”
钟洪涛,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场对话中的名字,它让钟乐诚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沉下声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原生家庭塑造了一个人的人格,也永远是人们创伤和压力的主要来源。他因为没钱赌博来到容城、找到了你,你不得不接纳他在你家住下,而我看到和钟洪涛相处时的你表现出了与对待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无论是基因也好,潜移默化的模仿也罢,在表达负面情绪的时候,你和他表现的几乎如出一辙。
“从你们的对话中不难描绘出传统的家庭关系:失职缺位的父亲,操持一切的母亲,男权至上的家庭。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对生父感到愤怒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他的相似之处,这让你无法忍受,逃离家乡。
“只是外面的生活也很残酷,刚辞职的那段时间你过得挺糟糕,和林清玟分手、没有写作灵感,被前同事骚扰,但这些与你和钟洪涛的矛盾相比都不算什么,你知道你们每天起码要吵五次架吗?我老是觉得你会精神崩溃。
“处于好奇,我制造过一场与钟洪涛的‘偶遇’,这么说吧,他命令式的口气和自认高人一等的态度真是令人难忘。”
钟乐诚想起钟洪涛的神秘失踪,“所以你看他不爽,对他下手了?”
“你以为杀人像切菜那么容易吗,看谁不顺眼就捅他一刀?”徐音投以责怪的眼神,“我并没有参与你们的家事,因为我挺好奇你会如何收场——而你的表现果然也没让我失望。”
钟乐诚死死盯着徐音开合的唇,他感到自己的胃缩紧了。
“在钟洪涛再一次提出索要赡养费的时候,你和他大吵一架,而这场争吵很快演变成拳脚相加。或许你忘了他已经不再年轻力壮,也有可能是你终于忍受不了他的折磨,在那天凌晨,我看着监控里的你把刀捅进了他的肚子。不止一次。钟洪涛当场死亡。”
钟乐诚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徐音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劈中他内心对于钟洪涛失踪最隐秘最疯狂的猜想,他止不住地战栗,咬紧牙关还是深呼吸都无法遏止。
“不过比起隔着屏幕,我更想光临现场,当面看看你的模样。于是我装作被吵醒,敲响了你的家门。你六神无主的模样真是令人喜爱,我还记得你满手满身的血,还哭着拽住我寻求帮助,祈求我不要说出去……我怎么会拒绝你的要求?所以我履行了承诺,亲手教你如何拆解秘密、埋入土里。那晚,我终于确认你是我的同类。”
“我不是你的同类!我只是……”钟乐诚虚弱地否认着,但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话听起来多么无力。他杀害了他的生父,无论他多么厌恶他,多少次幻想过他去死,他都不应该迈出这禁忌的一步。多么可笑,他义正辞严地指控徐音的罪过,可到头来他自己却也是一个杀人犯!
徐音见他垂头不语,拿起桌上的u盘,道:“你如果不信,我大可以放给你看看。”
“不用了,这种事你没必要说谎。”钟乐诚明白,徐音如果要说谎让他愧疚痛苦,用林清玟或庄小龙效果还更好些,而既然她大方承认自己杀害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屑于将钟洪涛的死推到他头上。
徐音露出钟乐诚所熟悉的愉快表情,“看,不管你喜不喜欢,你依然了解我。”
“我只是基于事实推断而已。”
“你又不坦诚了。”徐音说,“这种躲闪的表情,和你试探我为什么会在面对凶杀现场保持冷静、手法熟练时一模一样。”
“就在你解决了钟洪涛不久以后,”这句话让钟乐诚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你被梦魇和愧疚所困扰,终于忍不住找上门来试探,我告诉了你所有,愿意接受你,可是你呢?不仅傻乎乎的劝我自首,还砸碎了我最喜欢的花瓶,跑了出去。
“那时我很生气,你被不必要的道德枷锁束缚得太紧了,我能够帮助你摆脱痛苦,但你却拒绝了我。幸好我考虑到这种情况,做了准备,才让你不至于落到警察手里。”
钟乐诚跟上了她的思路,“你提早绑架了林清玟,把她作为一道保险,威胁我回去,接受你的催眠。”
“聪明。”
“既然你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还要杀害林清玟和庄小龙?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你朋友的死要怪你自己。你在回来前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如果第二天你不见了就去报警,甚至连钟洪涛的埋尸地点都告诉了他,不过我提前转移过尸体,让他扑了个空。没想到他没有放弃,跟踪了我好久,有一次甚至趁我不在时跑来警告你。你说,我怎么能留着这颗定时炸弹呢?”
“至于林清玟——我可从没说过她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