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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江氏秘闻(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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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安王在卞阳有一处房产,不是临着原先谢家的那处,而是在城东头,倒也省去一些麻烦。
沈序早早安排好人打扫干净庭院,又置办了一些日常用品,看上去倒是比京中圣上赐的宅子还要温馨几分。
“你院子那边的丫鬟婆子已经安排好人了,都是原先镇南王府的老人,信得过的。”
沈序吩咐几句,便骑上马:“我还要去拜访太守大人,你自己万事小心。”
马蹄踩地,扬起一阵沙尘,沈序消失在视线尽头。
本来他是打算陪她一起去江家老宅的,但是太守那边实在推托不开,谢湘灵现在又不肯等,只能让她自己去。
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幺九带上,至少能在他不在时看好谢湘灵。
“姑娘,请随奴婢来。”一道细软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回头一看,是一个比她还要小两岁的小姑娘,脸上还有一对小酒窝。
谢湘灵觉得新奇,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大抵是被她看得太久了,小姑娘有些害怕,怯生生道:“姑娘,奴婢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谢湘灵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知秋,是府里刘妈妈的孩子。”知秋声音清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倒是童真可爱。
谢湘灵看着她,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好感。
“你以后就来我房里伺候吧。”
知秋闻言,刚想应下来,但又皱眉摇头:“不行的,我还不会太多东西,伺候不好姑娘……”
谢湘灵弯了弯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没说都你让办,跟着其他姐姐好好学就行。”
知秋这才笑盈盈地点头,嘴边的小酒窝仿佛也在欢呼雀跃。
“那奴婢服侍姑娘换衣。”
知秋身上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活气,走路时头上两个小揪一蹦一蹦的,十分可爱。
谢湘灵看着她,心情也好了许多,眉眼间攀上笑意。
卞阳风气开放,不似京中有那样繁琐的规矩,女子所受约束甚少,谢湘灵也就换回了原本的服饰。
她不到八岁就离开了卞阳,在那之前被江轻竹保护得很好,甚少有人知道她的样貌。再加之她这几年张开了许多,与之前样貌更是不同,这才敢以真面容示人。
“姑娘,您是要这只桃木簪还是玉簪。”
知秋拿着两只簪子在谢湘灵头上比划着。
谢湘灵闻言微微怔愣。恍惚间,知秋稚嫩的脸变成了春杏的面容。
她颤抖着手覆上知秋的手,口中喃喃:“春杏姐姐……”
“姑娘?”
知秋疑惑的目光映在铜镜中,谢湘灵回过神。
这是知秋。
一滴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滴在她雪白的衣裙上,瞬间不见了踪迹。
“姑娘你怎么哭了,是奴婢哪里没做好吗?”知秋见她落泪,十分着急,慌忙递给她一条帕子。
“我没事。”谢湘灵开口,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我就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知秋笑笑:“能让姑娘这么挂念的,定是极好极好的人。”
谢湘灵眼角也染上一抹笑意。
对呀,她的春杏自然是顶好的。
但有一点不好,这个家伙都没跟她说一声就不告而别,一点没规矩。
她的眼眶又湿润了。泪眼朦胧间,镜中知秋的倒影竟然和春杏小时候有三四分像。
只不过一个如春日杏花般灿烂,一个似秋日朗月般娴静,不可混为一谈。
知秋用玉簪替她绾好了头发,又取来一顶幕帘。
能在这里待着的人都是镇安王府的亲信,自然也是会知晓一些事情。
“姑娘注意安全。”知秋送她离开时嘱咐道,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谢湘灵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不会有事的。”
卞阳县衙。
沈序骑着马刚刚到县衙门口,便迎上来一群人,面上都喜气洋洋的,好不热闹。
“欢迎小世子来卞阳赴任!”为首的是一个微胖和善的中年男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身边人纷纷附和道:“恭迎世子殿下。”
沈序微笑着点头示意,便随着太守进了县衙大门。
“世子殿下才名远扬,如今来我卞阳赴任,当真是举城百姓之荣幸。”太守笑吟吟的。
这笑容与宋栎的不同,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和欢迎。
“早就听闻太守大人体恤民情,仁善宽厚,今日一见,果真不是一般人物。”
“哈哈哈,不过是些分内之事,无需再提,无需再提啊。”
太守引着沈序进了内间。屋外侍卫极有眼色地关上门,将他们与外界的一切隔离开来。
“大人是明白人,在下也不兜圈子了。”沈序微微拱手。
“江氏族灭一事大人可知晓?”
太守眼神有些躲闪。
江氏经营香料生意数百年,算得上是卞阳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如今倒出了这档子事,难免引得人们唏嘘。
他笑了笑,叹息一声:“难怪小世子会来卞阳赴任,原来是为了江家的事。”
“大人请讲。”
“其实我也不清楚很多,更何况朝廷把此案压住了,也就不敢再查。我知道的,可能还没有小世子您知道的多。”
太守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沈序也不愿放弃这条线索。
他将茶盏向面前人的方向推了推:“我记得您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任了太守一职,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何感想。”
他突然转变话题,引起太守一阵猜疑。
传闻中这沈元清手段狠绝,在军中时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敌军奸细悉数全招,是个厉害的人物。
他便紧绷着神经,生怕被沈序套出话来。
“如今看着卞阳繁荣,百姓和乐,自是十分欣喜。”
“太守大人管理有方,为人也最是宽和,卞阳百姓谁人不称赞?”沈序眸中含笑,似乎是真心夸赞。
太守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只点头称是。
“想当初,大人真是称得上一声父母官,可如今,江氏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大人虽然还是一心为民,但就怕百姓们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啊。”
沈序这话直截了当,深深戳进了太守的痛处。
自从他上任那天起,便下定决心要给卞阳百姓一个最幸福的家。这么多年,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可如今江氏一案却成了他官涯里最大的污点,要说心中没有不甘,他自己也不相信。
“大人?”沈序喊了他一声。
太守这才回过神,看向沈序。那双平静的眼睛就这样和他对上,仿佛胜券在握。
“本官自然是一心为百姓,可是……可是这江家牵连的人实在……”
“大人作为一城之太守,若是连您也没有勇气对抗那些邪恶势力,百姓的安危谁来保证?百姓的正义谁来守护?你我二人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这满城百姓么。”
沈序小时候与这位县令交涉过。那时他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年少有为,满腔热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是个晓事理,爱百姓的人,沈序也不愿用极端方式对他,便仅仅只是提醒了一下他的初心。
太守听了这一段话,沉默不语,似乎身上的遮羞布被人扯下,脸上滚烫一片。
沈序看着他的目光灼热:“太守大人,可是想明白了?”
他张了张口,眸中似乎有点点水色。
“本官,要担得上百姓的信任,要配得上这衣食父母的称号。”
“殿下知道——卧梅么?”
沈序点头。
太守继续道:“那日,江玄来找我,我本以为他只是单纯想约老朋友吃酒,没想到,他是来告别的。”
回忆。
“哎?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太守见到江玄的身影,急忙招呼道。
“看这话说的,我来找你吃酒还需要提前通知了?”
江玄提着一坛酒在他面前最下,拍了拍酒坛子:“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我藏了20多年呐。”
“哎呦。”太守瞪大眼睛,指着那坛子酒,“你终于舍得拔毛了?说实话,是不是要求我办事啊。”
“上一边去,爱喝不喝!”江玄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喝喝喝,这等好酒我怎么不喝。来,满上!”太守哈哈大笑。
窗外升起一轮明月,温和的月光撒进屋子里。桌旁二人相对而坐,他们的说笑声在屋里回响。
“我这辈子啊,最开心的就是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知足了啊。”江玄笑笑,眼里隐隐冒出泪花。
“哎,你这话不对,什么叫知足了啊。人呐,就要有股闯劲,才能成大事,懂不懂?”
太守也有些醉了,脑袋晕晕乎乎像是糨糊一样。
“你说,要是没有江氏,这卞阳会是什么样子?”
“嘿嘿。”太守拍了拍江玄的肩膀,“又在说什么胡话,这卞阳没有江氏,那还是卞阳吗?”
“卞阳没了江氏还是卞阳,但江氏没了卞阳……就什么也不是咯。”
江玄说完,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酒。
太守抢过他的酒盏,眼神迷离,却还努力瞪着眼看他:“好兄弟,只要我还在卞阳一天,你江氏就还是个东西。”
这会轮到江玄哈哈大笑了:“哎呦你瞧瞧你说的这话,不能喝就别喝,叫人看笑话。”
“谁说我不能喝,你看我,你看我醉没醉?”太守一张脸红扑扑的,他起身转了个圈证明自己一点事没有,又被江玄拉着坐下。
“好啊,好啊。”江玄看着他,落下泪来,“你说没醉,那就没醉好了。”
“嘿嘿。”太守傻笑,抱着酒坛子又大口喝起来,全然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变化。
“再见。”江玄拍拍他的后背,挤出一丝笑意。
他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会,急忙拉住江玄的袖子:“什么意思?喝不过想跑?我可不准,不准……”
说完,便睡了过去。
江玄看了他许久,把他安置在塌上之后,悄悄离开了县衙。
无人知晓。
“然后他就走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留,之后过了三日左右,我就听说江家被灭门的事了。”
“你是说,江老先生早就知道江氏要出事?那他为什么不逃?”
“我不知道啊,我要是早知道这件事,这官我不做了也要带他走。”太守神情落寞。
“只是本官还有一事不解。”
他抬眼望去:“小世子为何会这样上心江家的事?”
沈序默然,脑海里浮现出谢湘灵的笑脸,宛如春日花朵,明媚动人,拉着他的衣袖唤他:“元清哥哥。”
他勾了勾唇,眉间多出几分温柔缱绻,柔声道:“为了护住想保护的人。”
“想保护的人?怕不是心上人。”太守打趣道,眼里倒是攀上一抹笑意。
一句话像是一颗石子,坠入一片镜子般平整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沈序心头微颤。
心上人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看上去倒是天造地和的一对。
“太守言重了,不是心上人,算是亲人。”
湘灵现在没有家人,他兴许算得上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吧。
太守呵呵一笑:“倒是我多想了,这世上的情分,兴许亲情便是那最纯粹的了。”
太守起身拱手道:“本官便祝小世子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