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司》鱼相思

27、神域·时间轮（一）

　　赤羽一穿过金光，便被吸入黑雾漩涡，来至弧形蜂巢前，他刚站定在金色蜂巢前，便见青遥已进入金面铜镜之内。

　　他耳朵微动，身后有动静，他一侧头，便与千面神目光相对，金色瞳仁内仿佛包罗万象，可以看透世间万物。

　　“我等你很久了。”千面神金色瞳仁散发出光芒，他的声音凛冽而肃然。

　　赤羽曾在百年前与千面神有过一面之缘，而这金面铜镜就是金晷又名时间轮，可以使人穿梭过去未来，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选择去一千年后，那么你呢？”

　　赤羽低头瞥了一眼手腕，红线不见了，看来在一千年后，他们不会再有羁绊。

　　“小神来此是为寻人，不知神主可见过一身穿白羽的女子？”赤羽恭敬问道。

　　千面指了指时间轮内的青遥道：“你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千面停顿片刻，接着道：“那位白羽女子自有机缘，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日后你们自会相见。”

　　赤羽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他看着青遥在时间轮内刹那间消失不见，随即道：“小神要回到青遥的过去。”

　　千面神挥手一指，转瞬间，赤羽便已在时间轮内，他缓缓闭上双眸，身形倏地消失不见。

　　凡界第一世。

　　赤羽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望无尽的白雪，他已来至千年前的雪国。他挣扎着爬起身，双手冻得通红，全身裹着裘皮，这件裘皮由五六种不同野兽的皮拼接而成，看来他也回到了当初的自己。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他立时蹲下，躲在冰雪堆后，一队人马停在冰雪堆前，赤羽侧身偷瞥了一眼，十几个雪国士兵。他刚放下心来，便见白茫茫雪中有一骏马踏雪而来，马背上那人，策马飞驰，头戴棕色兽皮帽，一身耀眼的黄袍在白雪中愈来愈近。

　　他这才看清马上的人是个女子，她身负箭筒，一手抓缰绳，一手持弓，人马合一宛若雄狮，她松开缰绳，双手持箭搭弓，射向头顶老鹰。箭脱手后，迅速勒住缰绳，动作迅猛而干净利落。好一个潇洒肆意的少女！若是个男子定是个驰骋雪原的将领，纵马江湖的大侠。

　　黄袍女子一跃下马，将射中的雄鹰高高举起，一众雪国士兵齐齐高声呼喊：“雪落！雪落！雪落...”

　　只听得黄袍女子放声大笑：“将士们！今日狩猎，尽兴而为！”

　　士兵们再次齐声高呼：“尽兴而为！尽兴而为！尽兴而为！”

　　赤羽歪头看向黄袍女子，不禁吓了一跳，这位雪落姑娘与青遥竟然长得一模一样，看来雪落就是青遥在雪国历劫时的名字。他往后缩了缩脖子，将手揣进兽皮里，打了个哈欠，再抬起头时，一支箭已抵在他喉头，雪落正盯着他上下打量着。

　　“你是谁？”

　　赤羽咬着唇回想着第一世历劫时的名字，还未待他回想起，雪落身后的将士突然说道：“将军，他可能是别国的奸细！”赤羽一听这话差点要咬破嘴唇，他赶忙摆摆手，替自己辩解道：“我不是奸细，这位将军可别冤枉了好人！我只是...只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雪落“噗嗤”一声掩面而笑：“狡猾。带走！”她一声令下，身后两个士兵一把将赤羽抓住，架起便拖上马背。赤羽伸出双指欲召唤天眼，却失了灵，他不仅神力全无，还成了个虚弱不堪的凡人。

　　眼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五花大绑当作奸细带回军营。所幸，雪国军营就驻扎在距此地不足五里处，若再继续经受马背上的颠簸，他这柔弱的身子骨非得散架不可。

　　几丈高的雪墙下有一铁栅门，队伍穿过铁栅门进入军营，军营内数十个冰堡错落相间，排列有序。

　　雪落率先下马，走至赤羽跟前，眉峰一挑：“将这奸细带去大堡，我要亲自审问！”

　　“得令！”牵马的士兵将他松绑，拖下马，扔进最大的冰堡内。

　　赤羽踉跄爬起身，双手捂住后腰，透过门帘缝向外望去，门口没有守卫，他正心下奇怪，身后突然传来细微震动，他一扭头，正对上雪落的目光。

　　往往这个时候，装死或许能保一小命，他盘算着，突然两眼一闭，双腿一软，欲倒地装死。

　　这时，雪落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江流儿！别装了！你就不怕梁大将军会杀了你么！”

　　这个名字……赤羽瞬时睁开双眼，江流儿是他凡界历劫的第一世，可他的第一世明明没有雪落此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他迟迟未开口，雪落一松手便泪眼盈盈：“好你个没良心的，枉我如此信任你……难不成你真是沙国派来的细作？”

　　沙国细作？赤羽摸着滚烫的耳垂，思绪纷飞，他江流儿就是沙国世子，自然是细作，他背负重任而来，又怎么会甘心离开雪国？

　　赤羽学着记忆中江流儿的口吻：“雪落，我们是朋友么？”她抬手擦掉眼泪，点点头，“臭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么就该相信我，我不会骗你。”赤羽望着雪落这张脸出神，相同面容，性格却截然不同，你真得是青遥么？

　　雪落眉头一扬，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双唇微张欲说些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

　　就在此刻，门外来了一人，那人驻足在门口既不肯进来又不肯离开。雪落突然将地上火盆踢倒，一把拉他过去，附耳压低声音：“上绝活。”

　　赤羽盯着她颈侧雪白皮肤，心脏骤增，浑身颤栗不止，他随即移开视线，揪住衣服，深吸一口气。

　　雪落一把揪住他衣襟，眼神瞥向门帘，厉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赤羽顿感呼吸一滞，他急咳了两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口气：“大人，我真不是奸细。”

　　当他们的鼻尖微微相触，赤羽犹如雷击般打了个寒颤，他咽了下口水，眼神从雪落眉宇落至樱唇，无一处不美。

　　正当他明目张胆看得起劲时，雪落已将他推倒踩在脚下，“好啊，还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手上鞭子一甩，“霹雳啪啦”在他耳边作响。

　　雪落向他递了个眼色，赤羽立时叫起来：“啊！”

　　“继续，叫啊。”雪落突然靠近，抓住他手臂，附耳道。

　　赤羽瞬时热血沸腾，浑身燥热发麻，他怎么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驻足在门帘外的人影一闪而过，雪落立时松开手，贴在门帘缝往外看，她皱起的眉头也渐渐松懈。

　　“江流儿，今夜我会送你出城。”雪落的目光依旧在盯着门外，她的手却递了过来。

　　赤羽一把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拍打身上尘土，漫不经心道：“跟我一起走吧。”

　　雪落神情微怔，显然她没有想过要与他一同离开雪国，哪怕是被当今国主怀疑监视，她都没有想过离开。

　　就在此刻，冰堡外吹起了号角，是沙国来犯，她背上弯弓，抓住赤羽手臂，急切道：”此地已不安全，你即刻就走！”

　　她不由分说地拉赤羽一同冲出冰堡，将她的棕马给了他，并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他出城。

　　赤羽答应她离开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此次沙国来犯，她作为将领必定会与沙国一战，而他的记忆告诉他，这次雪国凶多吉少。即使明知这是青遥的人间历劫，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他们的小队刚一出城，赤羽便寻了个借口独自离去。

　　*

　　待赤羽赶到两国战场之时，雪国国主已被沙国军队所擒，他被绑在战车架上，奄奄一息。

　　赤羽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国主，他就是墨云徵，难怪他一直觉得在哪见过他，竟是在历劫时。赤羽一边思量着一边在找寻着雪落。

　　空旷的战地，只有一个战车。寥寥几个士兵，这不是沙国军队的作派，他看着草林异动，立时便明白这是沙国的圈套，而那个猎物是谁呢？

　　他正思忖着，草地上突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身黄皮袄的女子，手持弯弓，纵马疾驰而来。赤羽这才恍然这个猎物就是雪落。

　　赤羽捡起地上一面残旗，欲举高提醒她前面有埋伏，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缓缓放下破旗，雪落的人马呼啸而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既定的命运。

　　雪落的人马遭遇了伏击，他们被围困在十万沙国大军的包围之中，经过数个时辰的愤血浴战，雪落的几万人马已仅剩几百人。

　　即使这样，她也不想着突围，她只想救她的王。

　　只见雪落于千军万马中一跃而起，手持弯弓一箭便将战车上的绳索射断，雪国国主从战车上爬下来，她高呼一声：“王！我来救你了！”

　　就在此时，沙国军队停止了攻击，他们缓缓退开，为雪国国主留下一条道路。雪落飞身下马，狂奔向国主，在距国主半步之遥时，他举起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雪将军，辛苦你了。”国主一把抽出匕首，雪落直挺挺倒地，随之而来的是沙国士兵的兵刃，无数刀锋刺进她的身躯，将她刺得粉碎。

　　自此，雪国一代名将陨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赤羽握紧双拳，顿感气血翻涌，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待赤羽再次醒来，眼前是幽暗的阁楼，他正蜷缩在书架里，他透过书架隐约看到书架外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身穿白毛大氅，头戴金冠的男子，另一个是藏色束衣，腰别金匕首的男子。他认出了那个镶满宝石的金匕首，亦认出了国主。

　　只听那藏色束衣的男子道：“国主，只要您除掉雪落，那么我沙国会亲手将熔心奉上。”

　　赤羽恍然，竟是为了熔心而出卖忠心的臣子，也难怪雪国会得了熔心而灭了沙国。

　　凡界第二世。

　　赤羽一睁开双眼，便立身于一片荒漠当中，他低头看了一眼装束，紫衣束腰，银腰带上别了一把长剑，这一世，他竟是个侍卫。

　　他身旁便是雪国当今太子云峥，这个记忆中一直模糊的身影，他终于看清。云峥就是墨云徵，飞扬的眉毛，狡猾的笑，没错，他就是墨云徵。

　　云峥太子满身狼狈，金盔甲上还残留着血迹，被众将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显然它只是属于敌人的血迹。

　　赤羽上下打量这支残军，将士们疲态尽显，似是奔逃了一夜，看来他记忆中太子云峥率军出征却大败而归的残影是真的。

　　那么雪落呢？

　　这时，凄凉的荒漠四周传来雪歌，雪国的歌回荡在上空，将士们动容而涕，一曲乡愁愁更愁。

　　好歹毒的计策！

　　在无尽荒漠当中，一袭矫健的身姿踏马而来，明晃晃的花盔甲在万军当中一点红。来者不是敌人，正是大将军雪落。

　　云峥见她到来，神情凝重，显然他对她疑心已起。他将手抬起，众将立即将花盔甲围住，将长矛对准她。

　　雪落没有反抗，只是跪地请求：“太子殿下，请随臣走。”

　　半晌，云峥才缓缓道：“你部下勾结敌军，都成了叛国贼子，那么你呢？监管不力还是早有异心，鞭笞五十！”

　　雪落被扒掉花盔甲，双手绑在木桩上，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没有喊一句疼，而是不断重复那句：“殿下，再不走就晚了。”

　　而这时，沙国的号角响起，敌军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支支黑箭“嗖嗖”地飞来，数十万支黑箭如同黑雨飘向空中，飞射而来。

　　将士们将铁盾围成围墙，将太子云峥牢牢护在里面，他解开木桩上的绳索，将雪落放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支黑箭穿过缝隙直奔云峥胸口而来。

　　雪落一把推开云峥，黑箭刺入她的胸膛，鲜血霎时染红她的亵衣。她倒在他的怀里，嘴里不断淌出鲜血，她喘息急促：“为何不相信我？”

　　云峥将手按在她的伤口处，“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挺住，我带你回家。”

　　“太晚了……”雪落揪住他的手，拼劲最后一丝力气，随即撒手而去。

　　赤羽赶忙闭上双眼，他不想再亲眼看到青遥死去，哪怕只是历劫之人。他捂住胸口，心如刀绞，他亦不想再看到青遥为另一个男人而死。

　　他紧紧闭着眼睛，思绪万千，或许，青遥亲手拔出情根与此番历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