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之月》葭月鸣蜩

1、第 1 章

　　“崔董您请，郑董的办公室在二十七层。”大厦的礼仪前台替她按专属电梯，客套道：“您亲自来督进度，实在辛苦。”
　　“应该的。项目投产试运行阶段的事情就该亲力亲为，况且贵司的实力非常卓越。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着走一趟。”
　　她沿着走廊同前台寒暄，跟着的特助提着电脑，跟在她身后核实进度。二十七层很空旷敞亮，能听见她乐福鞋跟敲在地砖上的声音。
　　“崔董请，郑董在前面的总办公室。”
　　“辛苦。”
　　楼层自动感应门打开，郑董大秘亲来迎接，替她打开办公室的门。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从办公椅上起身，抬头看她，她愣了一下，随即冲他招呼：“啊，郑董，真是好久不见了。”语气熟稔温和，十足的“崔氏”腔调。
　　郑长逸想过很多种和她相遇的方式，也思虑排演过多种自己应该如何自处，何种姿态。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听着她沉稳的脚步声，他还在慌里慌张地调节领带，抚平鬓角，像一个等待掀盖头的新婚娘子，雀跃又紧张地摆足色厉内茬的架子，等待她的垂青。
　　她看他像是许久不见的普通人，像那种不熟的同学聚会上官方客套的寒暄，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一样亲和有礼端庄自重，平板标准地像外交辞令，体态自在伸展，让他既折服于一如既往的崔盈珊风度，又暗自怀疑自己的蜕变竟不能让她有所惊诧动容，一路的成就和积攒的能力难道不足以在崔大小姐印象中留一个独一无二的郑长逸吗。
　　郑长逸主管的新型生物科技建筑材料正在招标，崔氏盈期高企作为众多竞争商之一，依照程序先观摩郑氏科技实验室与科研工作站，确认材料特性预估生产成本，再去盈期旗下对接企业与工厂进行试投产，确保加工条件和市场盈利能力足以让上下游达到双赢。
　　依照实验室管理规范，崔盈珊跟着郑长逸换上实验隔离服，戴上口罩，看培养皿和材料原配件。可能是为了方便讲解，郑长逸换了一件崭崭新的白大褂，在一众穿着臃肿隔离服，上面还沾染五颜六色生物染剂的其他工程师中衬地他更加出尘，像一朵秀气洁白的茉莉花。崔盈珊喜欢一切明确的秩序和整洁干净的事物，于是自在欣赏了他没有一丝褶皱的实验外套一会，叮嘱助理记得备份记录。
　　安排生科工程组做好后续对接，崔盈珊痛快的在文件上签字审批，工作效率高带来的日程清爽给崔董极其愉悦的内心感受，这份欢欣也自然而然从眼角眉梢处流泻出来，她确认完资料交代特助留存备份后看向郑长逸：“郑董辛苦，盈期在同庆楼安排了便饭，还请郑董赏脸光临。”
　　郑氏不接受饭局，但他一想到要直接拒绝，有点局促，崔盈期看懂他的意思，体谅地把饭局退了，亲切温和地续了“改日再约”的客气话。
　　郑长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崔盈期离开的背影，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大衣，太阳那么好，把她括出一层金边，身姿挺拔衣衫磊落，头发编在脑后盘起来，步履稳健。透过她的背影，依稀和十几岁的，穿着齐整学院制服，高高束起马尾的崔大小姐重合。
　　那天他和父亲从农村坐了很久的绿皮火车，他透过窗户从浓郁的农田一路看到轮船渡口，再到城郊，看天色慢慢黯淡再渐渐苏醒，他在一路颠簸中感觉整个人都骨肉均匀了，到了城里面先坐公交车，到站后又坐计程车，后面计程车进不去的地方他和父亲背着大大的编织袋子往里面走。
　　一路上父亲和他絮絮叨叨讲了很多，遇到崔家叔叔要怎么称呼，怎么问好，要手脚麻利做事利落……
　　“郑叔叔好，”来的是一位比他稍微小一点的女孩子，娴熟指挥安保取来滑轮车安置行李，转头招呼他“你就是长逸吧，我听父亲说过你，在崔宅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说就好了，家里是我做主的。”
　　郑长逸和父亲坐在安保巡查的车子上，他追寻女生向他介绍园林住宅方向的手，心里惧地打鼓，这哪里是父亲说的崔宅，简直是贾府，连大观园都盖上了。
　　“不过是大一些的菜园子，是爸爸在队伍上养的习惯，见不得地荒着。修整起来也不用太讲究，有趣罢了。番茄和葡萄长得好，是从新疆选育的苗，还有一些开花结果的树，郑叔叔没事过来剪几斤回去吃，南门处的一排平房就是物管处，和他们说一声，要园艺剪和箩筐，随取随用的，大家都来掐。不用太拘束。”崔盈珊回头看向郑长逸，“这位长逸小哥哥今年多大啦，在哪上学啊？她仔仔细细问了学校和班级以及班主任和授课老师，真厉害，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高中呢，考上一定很辛苦。还有什么不周全没想到的地方，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刚刚带你们加联系方式的李叔叔是崔宅的管家，有什么缺的用的直接找他支就好。”
　　一边说着，冲他指向一个院子中央的小楼，“这里是书房，里面存了许多书，明天我给你另配个钥匙，随你去看，只是里面为了保存书籍做了温控和湿控，有点干燥，你要是呆久了不舒服，就拿回去看就好，我给你下一个软件，直接查书名和范围都行，藏书都是有编号的，一来一回起来也好找。不过一楼隔两个礼拜会办一次读书活动，会用到半层的大投影，到时候这两层会有点吵，你去三楼看书就好了。
　　啊对了，叔叔的屋子在南边，是两层的小楼，那里光照好又宽敞，还有一个自带的小院子连着廊道，出门也方便。昨天就收拾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有什么不方便的随时就能改。
　　她语气谦和温柔，牵着他父亲的手加了好多人的联系方式，主人姿态映的客居郑家父子唯唯诺诺。随行的李伯伯带他上楼去看自己的房间，他遥遥听见崔大小姐领着他父亲往员工中心走：“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郑叔叔您说这话真叫我不好意思，我都听爸爸说过了，您可是他好深的交情，好不容易开了口，我们自然要把事情做的平平展展的，这才是一饮一啄的道理
　　…………没什么麻烦琐碎的，都是为了下一代的前程，要考好学校拿好成绩当然要好的学习条件，哪有人打着猪草种着田还能轻松考状元的，长逸那么优秀，不要辜负了他的念书天分，这才是真正为他打算了。”
　　郑长逸透过窗台看着这个身高才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穿着熨地像纸叠的那样整齐平展的私立中学校服，领口别着一颗滚圆红色珊瑚珠子的领针，多少事从她手上过，一条条一道道做的那样周全。崔盈珊似乎注意到了他从睫毛下偷觑过来的目光，回头神态温和地冲他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