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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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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忽闻邻舟有人喊道:“稍等一等”船帘唿的一声响,帘后转出一个丫鬟来,那丫鬟道:“我家姑娘说,她即刻出来相见。你们把船摇过来。”
哥哥喜道:“甚好。”即命梢公移船靠拢。
顺风行船,船速很快,倏忽之间,两舟已近在咫尺。旋即两船架好踏板。不多时,便望见丫鬟笼灯引路,其后是一个女子怀抱琵琶款款而来。
及至跟前,女子垂首下拜,柔声道:“贱妾这厢有礼了。”她的声音清脆如珠玉相击,悦耳动听。
白氏兄弟忙躬身还礼。俟其抬起头来,两人不由愕然。原来只当她是妙龄女郎,却不料是半老徐娘。只见她年约四旬,生得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虽说岁月留痕,但风韵犹存。一袭淡蓝襦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玲珑曲线,满头乌发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簪了一支金步摇。步摇上的垂珠随风颤动。
美妇骨碌碌地转动明眸,目光在船上逡巡了一圈。瞥见两人举止穿戴不俗:一个是容止都雅,老成持重的青衫文士,一个是眉目清扬,稚气未脱的黄衣少年。妇人笑对青衣文士道:“请问足下,可是白乐天(白居易的表字)白大人?”
白居易抚髯颔首。妇人瞟了一眼少年,道:“那这位是┅┅”
“舍弟白行简。”白居易笑着接口,“可否进房再叙?”
妇人迟疑了一会,方才颔首应允。
当下,众人一齐进得舱房。房内漆黑,窗户紧闭,灯火已熄。
白行简边点灯边说道:“才刚咱们走的时候灯未灭,窗未关,怎么现在┅┅”
白居易接口道:“想必是底下人所为。不过今晚的月色不错,倒是不该关着窗户。”他一面说话,一面开窗。窗外,乌云已散,皓月正圆,洒下银光一片。
一时,白居易命人备酒款客。
妇人摆手推辞道:“萍水相逢,岂敢叨扰。”
白居易道:“来者都是客,下官自当略尽地主之谊。”说话间,仆役已安排好酒菜。
白氏兄弟请妇人入席。妇人并不落坐,扬起脸正色道:“妾有一言,请教大人,不知大人唤妾身前来有何要事?”
白居易尚未开口,白行简抢先道:“并无要事。愚兄弟因仰慕夫人的琵琶绝技,故斗胆烦请夫人为我们弹上一曲。”
妇人沉吟不语。
白居易看出妇人的戒心,因言道:“‘别离四弦声,相思双笛引。’今天非同寻常,乃是舍弟和我分别之日,是以想请夫人为我等弹奏一曲,以壮行色。”
“原来今日也是你们兄弟离别之期。”妇人失声道,眼中掠过一抹痛苦之色。
“是啊,怎么了?”白居易满脸疑惑。
妇人强笑道:“没什么。”旋又道:“大人吩咐,妾身自当从命。但不知想听哪一支曲子?”
“悉听尊便。”白居易道。
妇人不再多言,凭窗而坐。但见她转轴调丝,试弹几声。登时,飘来两三缕充满哀怨的弦音。
白居易低声对行简道:“真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行简也称赞不已。
嗣又见妇人垂首蹙眉,信手续弹。弦音凄惋,似有所诉。众人细辨曲调,先是《霓裳》,后是《六幺》。柔韧的丝弦在纤指翻滚下变幻出莫测的声音:时而高亢,俨如疾风暴雨;时而低沉,犹如儿女私语。高低音错综相杂,宛若大珠小珠源源不断地滑落于白玉盘。俄见妇人秀眉舒展,梨涡浮现,指间的旋律也格外流丽,令人如闻春暖花开,林中黄莺婉转娇啼。倏尔乐声一变,转为涩滞,令人如睹腊尽春回,冰下幽泉艰涩流动。是时,弹者也敛起笑容,神色愀然。弦声渐缓渐轻,时断时续,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稍动。终于,丝弦如凝结似的再也流不出一个音符。弦声虽止,却余音未了。凄楚的余音如石激浪花般泛起人们心中悲凉之情。众人一言不发,神色怆然。蓦地,沉寂的弦声訇然大作,惊破了夜的静谧。但闻音调铿锵,掷地有声。恍如银瓶乍破,水浆迸溅;不啻铁骑突出,刀枪齐鸣。众人不由地心都提到嗓子眼,手也有一定的律动。正在胆战心惊之际,忽见妇人用拨子往琵琶槽心猛然一划,四弦同响,声如裂帛。随即乐曲戛然而止。此时船内鸦雀无声,寂静一片。舱外秋风呼啸,江水摇荡,一轮素白的圆月于碧波中沉浮不定。
妇人侧首眺望窗外,窗外有两个月亮,一个悬在天边,一个映于水面。上下争辉,流光泻银。“今晚的月色真美。”妇人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一句未了,只听房中有人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夫人的琵琶技艺真是出神入化,不同凡响啊!”说话的是白行简。
白居易也夸道:“曲声暂停的那一段尤为精彩。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今日得闻夫人琵琶,白某甚感荣幸。”
妇人并不回应,径自用丝帕仔细揩拭琵琶。那是把檀木琵琶,琵琶面上琢有精美的纹饰。妇人擦了一会,才把琵琶递于身后的侍女。
此时,她方冷冷地道:“别夫人长,夫人短。我虽嫁了人,却还不配当夫人,叫我月姑娘吧。”说着,凄然一笑。
“看你神情,象是有满腹心事呀!”居易道。
“若是有什么烦恼,不防直言相告,咱们也好替你排解排解。”行简关切地道。
月姑娘嘿然无语。半晌,幽幽道:“你们若是有耐心,就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