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真真假假 ...
-
周亦湫到底也是习武之人，架在脖子上的刀虽然离得很近，可依然被他稳稳地快速挡开，黎雁的力气抵不过他，轻易被周亦湫推开一丈多远，与之相随的是周亦湫仍旧铁青的脸。
黎愈原本想要阻止，没有动手就被周亦湫如此迅捷的动作给中止了，而且对方还颇没好气地把他的衣服给随便拉扯了两下，勉强遮住了他此刻狼狈的模样。
他就只望见对方逐渐高大背影，似乎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似的，周亦湫一直都是朝着其他方向，把脑袋撇到另一侧，直到与他背对之后才转正来。
而黎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如何面对周亦湫，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是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又该如何自处？
黎愈闭上眼睛装鸵鸟，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他此刻关切之内了。
直到他再次听到雷鸣声，黎愈费力睁开眼，再次看到那个黑衣人他已经见怪不怪。
显而易见，对方从起初就一直关注着这一切，再次来到黎愈身边，他甚至伸出一只套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想要触碰黎愈的脸，迫于之前的事，黎愈现在动弹一下都痛到不行，眼见着那只手就要贴过来，黎愈忍着恶心一点点后移。
不知道为何，对于其他人的接触，黎愈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难以接受，就算是黎雁这般熟悉的人，也一定会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当然也可以用祖传的礼仪来解释，可周亦湫与他的距离之前已经近到发指，黎愈虽然感受到不适，可也没此刻这么让他忍不住从肠胃深处翻滚出一阵一阵厌恶来。
这股厌恶顺着喉管直上，黎愈青白着脸，嘴唇干涩没有一丝血气，他极力忍着，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那只手却被另一只手挡开，于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
黎愈惊讶地回头，发现已经恢复清明的周亦湫已经来到他的身侧，一只手挡开对方的同时，还把他挡在后面，不变的是那张冷到掉冰碴的脸，以及镇定却狠厉的语气：“别碰他！”
黑衣人被打了的手凌空甩了甩，他一面发出夸张的痛呼一面与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黎愈也不确定是否周亦湫的手劲真有那么大，可也把目光投到黑衣人身上。
至少此刻不管是在幻境之中还是现实，他们两人都清醒着见到了这个频繁出现的黑衣人。
而在确认黎愈暂时安全过后，周亦湫同样也拉开了距离，黎愈一直关注着黑衣人的情况，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说，你到底是何人，又想要做些什么？”周亦湫抽出剑，指向黑衣人。
黑衣人呼哧呼哧了好一会儿，银甲面具转过来，嘴唇翕动，发出干净嗓音：“亦湫哥哥，你忘了吗？我才是你的小愈儿啊。”
“你还想骗我！”周亦湫眉头紧蹙，执剑前刺，剑刃印着惨白的闪电，电光雷鸣之间，与那具面具擦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黑衣人顿了一下，疾速后退，堪堪躲过这一剑，不敢再放松，一边接招，一边用着黎愈的嗓音与周亦湫交涉。
“你也看到过我的灵力，你怎么不说躺在地上那个衣衫不整的是假的，还是翻云覆雨过，所以你对他有了感情？”
“......”周亦湫不回答，剑却挥得更快更猛了。
“你不相信我现在就给你化出灵力来。”说着黑衣人飞身往后退了几步，正欲于指尖凝出，周亦湫却已经追上来，一点未见光泽的橙色就被骤然打断，黑衣人连着接招已是落了下风，便点了足尖，往更远的地方退开。
黎愈勉强撑坐起来，只见到两个打斗的影子，听到两人的对话，黎愈逐渐明白过来，他一直遗忘了一点，他施展灵力的时候，周亦湫也会有相似的感应，那么那场他和双头蛇的交易，周亦湫应该也有所知，只是，他望着那个打斗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什么即使知道了这些，甚至那样的惩罚恶果，也愿意只身与他来冒这个险。
现在，他们两人不论有没有真的做那件事，双方心里其实都明白的。
可黎愈也没有思考更多，他一边念清心咒，一边用五指在地上探索周围的结契生灵，这个黑衣人，他们不能轻易放过。
最近的太多怪事都要从这人身上寻找答案，思及此，黎愈暂停咒语，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周亦湫，别把他打死。”
已经把刀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周亦湫闻声，割破了黑衣人喉间的布料，鲜血渗出来，沾染了银色剑身，周亦湫面不改色，如他被黎愈打晕那般，敲晕了对方，才冷冷道：“不用你提醒。”
周亦湫提着人回来了，把人扔在黎愈旁边，激起地上一层厚厚的灰，黎愈躲闪不及，被灰尘呛了好几口气，周亦湫拍拍衣袍，抱着双臂，冷笑：“活该。”
“......”
缓了片刻，黎愈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脑袋伸过去，准备去查看黑衣人的状况，他先伸出手，在半路又有些犹豫，又四处找寻可以替代的东西，周亦湫在他的头顶看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后用剑挑开了那个面具，正好一道闪电落下，两人均看清了那张脸。
“......是他。”黎愈喃喃道。
周亦湫收了剑，也认出了这张有点印象的脸，问：“什么是他？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黎愈看周亦湫一眼，点了点头，缓了缓才道：“他是黎庄的弟子，他父亲死于二十年前那场火灾引发的对峙之中。”
二十年前那场变故，牵扯到两族的根本利益，两人又是在不同的种族之内，如果没有这场看起来离谱的再续前缘，其实立场是争锋相对的。
而且如果黑衣人是这个矮个子弟子倒也不是说不通，只是黎愈仍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同样的，周亦湫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问他：“他和你怨念很深，还是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黎庄的弟子都对你如此厌弃的？”
“是因为我的身世还有灵力吧。”
“不对。”
“？”黎愈蓦地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为何如此确认不是如此？
周亦湫淡然道：“他们再恨你，你也不是那个罪魁祸首，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会道想要你偿命的地步。”
黎愈惊讶：“你的意思是，这背后另有其人？”
周亦湫瞥他一眼：“别露出这样的表情，背后有没有人你不是一直有所怀疑吗？”
“......”周亦湫说得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他没想到周亦湫居然也会想到这一层。
“那这件事怎么处理？”黎愈问。
周亦湫哼笑：“原来你也会征求别人的意见，不过，这件事怕是要如你所愿了，不能告诉别人，至少得你和我先去查一番再细说。”
黎愈点头同意，他习惯了自己先把事情处理过，直到不能解决了再找外祖父，就像上次的破除幻境，此刻俨然他们还在幻境之内，周遭原本在场的五个人都不见了踪影，黎愈把清心咒口诀传给周亦湫，见对方很快就熟记下来并且专心念咒，自己也扫除杂念，终于在良久过后，等两人再次睁眼，才发现已经回到了现实。
不过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们齐心念着同一咒语的时候，从两人身后汇聚的灵力正朝着黑暗深处的闪电正中悄然汇聚，最终随着黑暗一同消失了。
然而回归现实却也没那么好，黎愈在周亦湫飞快从自己身上起来过后，把自己扯乱的衣服整理好，望一眼四周，才舒一口气。
这附近还如他们两人一同前来时一般，除了他们俩，并没有其他人，更不会有黎雁在场。
松一口气的同时，黎愈整理好了衣服，刚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传来一阵阵痛，他举起源头，发现自己的指缝中鲜红的两个牙印逐渐消失，可随着痕迹淡去，那种疼痛却是削骨一般。
而且，这股痛感正随着加剧一点点往上转移，渐渐地到了黎愈的胸口，黎愈一下用力按住心脏的位置，整个人往前一栽，直直往地上落下去，发出嘭的一声。
周亦湫听到声音回过身来，就看见一个脸朝地面趴着的黎愈，他心下一慌，连忙把人扶起来，却被嘴角蔓延的鲜血吓了一跳：“黎愈，你怎么了？”
黎愈全身无力地靠在周亦湫身上，不仅心口疼，而且头也似乎要裂开一般，更加无法察觉自己此时嘴角淌下了多少鲜血，他睁着眼睛却没办法把东西看清晰，只有逐渐混乱的思绪开始浮现一幕幕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
那是——
还是孩童的矮个子总是在田间地头看到当初备受崇敬的外祖父或者赶着一头水牛犁地，又或者顶着风吹日晒捡起村民收获后遗漏的稻谷，悄悄放进那一户曝晒的谷子间......
最重要的有一次，他正冒雨帮母亲收着采收回来的棉花，那棉花采来时轻巧蓬松，如雪花一样纯洁好看，遭受风雨袭击后，先是被吹散了一地，之后大雨磅礴而至，那白绒绒的花朵吸饱了泥水沉重数倍，不仅不再柔软，反而沾上泥渍，变得脏兮兮的。
矮个子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他也明白，这是家里为数不多贴补家用的东西，母亲信任自己，把照看的责任交付给自己，结果他却因为贪玩搞砸了。
胳膊细，个子更是娇小的矮个子霎时更加自责起来，在雷声隆隆中，他一边嚎啕一边伸着小手去捡起那泡了水的棉絮。
他张嘴喊着爹爹，泪水与雨水一齐从脸颊落下，可风雨声太大了，不仅老天没听到他的悲伤，更唤不来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
后来，是司巫大人出现了，他用了他的能力，先是召唤了一群叽叽喳喳的猴子，矮个子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猴子，朝着他所在的地方奔过来。
矮个子吓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棉花都忘了捡。
然后他很快听到一个类似猴子叫声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他颤颤悠悠回过头，见到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撑着伞走过来，行至他身边，替他阻挡了瓢泼的雨幕。
他诧异地望着头顶的老人，老人笑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一弯腰，把年幼的他抱起来，送到家门口的屋檐下。
矮个子想说什么，可老人只是对着他摇摇头，随后望向雨幕里那些忙碌的身影。
金毛的猴子浑身的毛发都被淋湿，却十分尽责，动作迅速地拾掇起散落至各地的棉花，然后塞进自己的臂弯，猴子很多，捡起东西来也很快，没一会儿，他们上蹿下跳着来到屋檐下，把东西搁在一边矮个子母亲准备好的器具里面，便再一次跳进雨幕，很快消失不见了。
矮个子看得目瞪口呆，先前的悲伤消失殆尽，只不过这棉花虽然救回来了，却也泡了脏水，他还是耷拉着脑袋，着急着问：“神仙爷爷，我的棉花泡了水也脏了，卖不出去怎么办啊？”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很厉害的爷爷，母亲也告诉自己对方比一般人有能耐得多，他想不到别的词，亲眼见到他能召来猴子帮忙，就当做他是母亲给自己讲的故事里的神仙了。
黎愈在疼痛之余，也惊觉自己居然能解读到对方的内心。
司巫大人似乎没料到小孩子会这样叫自己，哈哈大笑了两声，才说道：“我不是神仙爷爷，你要喊我一声爷爷，倒也是好的，不过这些棉花你不必担忧，你听说过有一种小动物吗？”
矮个子摇摇头，小小的眼睛望着老人，老人俯下身子，坐在孩子身边的石阶上，轻声道：“有一种小动物很喜欢干净，也爱浣洗，不如你把这些棉花卖给爷爷，爷爷把棉花送给那些小动物好吗？”
矮个子心动了，刚刚有动物帮助了自己，那么这些棉花送给小动物他是很愿意的，只不过，他显然有些犯难，这棉花不是他能擅自做主的。在母亲回来之前，他还需要问一问母亲的意思。
他把这个意思表达给了老人，老人自然欣然应允，而解决了一大烦恼的矮个子顿时愧疚也一扫而光，冲着老人甜甜喊了句爷爷谢谢你。
.
“你到底怎么了？”周亦湫的脸逐渐清晰过来，黎愈眼睛有了聚焦点，无奈一口血到了喉咙口，他翻身吐了出来，垂着脑袋剧烈地喘气。
周亦湫把他翻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帕子擦擦他的嘴角，让黎愈靠在自己腿上。
“......”过了好久，黎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我没事。”
“你有事也别死我跟前，”周亦湫语气很不客气，看动作仿佛是要故技重施，可到底这一次黎愈吐血实在严重，加上刚刚假象内，他和对方又这样那样了，以致于他尽管很不情愿，脸色极度难看，终究没有狠下心把人推开，反而漠然道，“你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嗯。”黎愈没什么力气，听周亦湫这么说，也没想着反驳，他的头脑里面还盘桓着关于那个矮个子的记忆，这样特殊的感应让他身体轻轻颤抖，体温也逐渐下降。
这和那次小狼崽的出现太过相似了，同样是起源于感应，但是狼族结契不足为奇，他们的祖先却从未有过与人类结契的记载，而这个幻境却彰显了这一点。
这种被幻境背后的人牢牢掌控的感觉让黎愈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不可能还有心思去和周亦湫计较死不死的有关系与否。
很显然，这个背后的人是十分熟悉他们这一支后嗣的，那这个人会是黎庄的，还是周庄的，亦或者说，那个人压根儿就没有死？
黎愈被自己的猜想吓到，如果那个人真的没有死的话，他蛰伏这么多年的报仇计划也许就能实施了，而不再是，连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是谁都不能正大光明去打听，都报仇无门。
黎愈从周亦湫身上起来，周亦湫托了他一把，动作间擦过他血迹的手帕从他身上滑落，黎愈被吸引了注意力，接住那块脏了的布料，白着脸哑声道：“我会洗干净再还给你的。”
这本是一方素雅的浅月色丝质帕子，在一角绣着一棵兰花，沾上鲜红，已经看不清晰，黎愈知道有些公子小姐文雅，身上是会携带这些物件的，周亦湫这样的身份，身上揣一块手帕是很寻常的事情。
而且私人物件，也该是十分私密的，周亦湫把它给自己用了，于情于理，他都该洗干净再原本原样还回去，可周亦湫一听他这么说，却是一把从他手里夺了回去，道：“不必了。”
黎愈的手还维持着原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那便算了。”
黎愈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接着说：“我还是想要去临水镇一趟，在此之前，麻烦你送我到那四个人候着的地方。”
“......”
“有什么问题？”黎愈不解看向周亦湫。
周亦湫咬牙，冷笑：“没问题，你可真贵人多忘事，我不是你的忠心小狗。”
黎愈感到莫名其妙，难道是他的态度不对？“不方便的话，我自己走也可以。”
说完，黎愈对周亦湫轻点一下，抬腿就要朝前走。周亦湫被他气得够呛，不废话把人一把拦腰抱起，踩着风掠出好远之外，到了高空，他阴阳怪气道：“现在怎么不说自己走了？”
黎愈闭着眼睛，老实道：“我畏高。”
周亦湫听着，冷笑都笑不出来，黎愈这个人，果然还是不要经常接触的好，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天要生多少气才能气完。
更让他在意的是，黎愈到底在想些什么？
幻境中那些眼泪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真真假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