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风》粒舟

8、大暑

　　“现在？”黄阙不由自主地看向小池塘，一片莲叶摇摇晃，接住几滴雨，“你也在茶山？”

　　“也？”

　　她听见梁晏清轻笑一声。

　　“有客要来，主人怎么好意思不在。”

　　梁晏清给她名片的时候，也给了她主动权。

　　可事情的走向本不该如此。
　　她原本只是想，背靠美仓和梁季承，梁晏清不说手眼通天能扭转乾坤，请他帮忙打听个消息应该不难。
　　至少，如果传言属实，她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也免得老太太茶饭不思，独自愁苦。

　　这种心理带着侥幸，和她提着西瓜去找钱婆婆没什么两样。

　　等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小院外，黄阙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好像还是有点区别的。

　　钱婆婆看着她长大，而梁晏清未必能认出她的名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来了。

　　叩门的是栗裕，黄阙小跑过去打开，发现梁晏清不在。
　　不远处，车窗降下，他正遥遥看向她。
　　神色略有些疲惫，在笑，夜色也掩不住眼下淡淡的青。

　　应该是从燕市过来的吧？

　　黄阙突然有种错觉，好像梁晏清山水兼程，就只是为了赶到鹤陇，出现在她面前。
　　她深知这种错觉源自于他天生一双含情眼，却还是因为太过打扰、麻烦他而感到抱歉。

　　“我是不是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应该等天亮再找你。”

　　明明电话里也能问清的事，不巧通话中断，黄阙回电过去，一直被提醒“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邀约由她发起，对方也很有诚意。
　　是不是应该履约呢？

　　“正是时候。”梁晏清很有风度，半开玩笑地安慰，“要是没有你那通电话，我可能现在还在绕城高架上下不来。”

　　“哦。”
　　黄阙应了声，不说话了。

　　“黄阙。好久不见……”

　　黄阙：“……”她想了想，“也没多久吧？”

　　“我说，这么久不见，你给我打电话总不能是想见我。”梁晏清笑说，“说说看，突然找我，是打算请‘朋友’吃饭？”

　　朋友……
　　也许吧。

　　黄阙犹豫着如何向这位“朋友”开口。
　　是问他有没有相关行业的熟人，还是直接问他是不是其中一员。
　　可是，她甚至连他会不会帮忙都不清楚。

　　“看起来，是有事找我帮忙。”

　　被他看穿，黄阙反倒不慌了。
　　“那你会帮忙吗？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吗？有多重要？”

　　黄阙点头，他一向很乐意帮忙。
　　夸大一点，是不是就能快一点得到答案？
　　她说：“关系到我和我朋友还有没有家。”

　　“这么大的忙？”梁晏清垂眸，像是想到什么，又抬眼看向黄阙，“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听上去，可不是两盒茶叶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情。”

　　黄阙怔了下，脱口而出：“你想吃几顿饭？”

　　王为谦说得没错，黄阙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没想好。”他忍不住逗她，“听你这意思，是几顿饭都可以？”

　　黄阙犹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外婆的窗。
　　灯光灭了，也许，外婆早已入睡。

　　“是，你想吃几顿饭都可以。”

　　上次说好黄阙请客，梁晏清还是主动买了单。
　　他的人品，黄阙是信得过的。

　　可他追问：“在哪儿吃都可以？”

　　黄阙想了想，老实说：“太贵了不行，我还得留点生活费。”

　　“这么舍得？”梁晏清听得直笑，问她，“那你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黄阙如实告知。
　　她有些忐忑，试探着问：“能问到吗？”

　　梁晏清沉吟片刻，说：“今天我吃过饭了，明天再请，到时候给你答复。”

　　给答复，是不是有戏？

　　黄阙从没想过，请他帮忙会变成请他吃饭。

　　可梁晏清只说“明天吃饭”，没说过明天什么时候吃饭。

　　她从早餐就开始等。

　　外婆来催了几遍，黄阙都说约了朋友，一会儿要出门。
　　中午外婆从钱婆婆家串门回来，问她午饭吃面还是喝粥，黄阙还是说约了朋友，一会儿要出门。

　　黄阙等到下午，“朋友”连个消息都没来。

　　“啾啾，今天还出不出去玩啊？”蒋月仙又一次敲门进来，跟她建议，“不然，请你那位朋友来家吃晚饭吧？”

　　黄阙坐不住了，背上小包告别蒋月仙，说和朋友约好了，在邱时打工的店里等。

　　出门后给梁晏清打电话，被挂断两次。黄阙决定亲自登门。
　　他自己都说是朋友了，去朋友家找朋友，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公交车站不远，到了之后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怎么去小楼。
　　总不能千里迢迢上茶山，再摔倒滚下来，重新迷路一次吧？

　　车站没什么人，蓝色小巴来了又走，等到第三辆车门打开时，黄阙还是没等到梁晏清的电话。
　　她毅然决然上车，给邱时发了条消息。

　　-

　　邱时巴不得黄阙赶紧来。
　　最好是从天而降，立刻马上。

　　昨晚店长火急火燎把他叫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救场。

　　他们店不大，叫Black Berry。

　　蓝色灯牌小小的，就像小店的处境，挤在两个巨大的霓虹招牌之间，夹缝中求生存。
　　尽管临街，黑莓的生意却一直不温不火，换过好几个老板都没什么起色。
　　还是邱时来了之后才稍稍有了转机。

　　倒不是因为邱时唱歌的水准有多高，他们店那破音响，再好的歌手来了都全是杂音。

　　是因为邱时高中运营过一个短视频账号，发过几段弹唱视频。
　　那时抖音刚火，流量机制不比现在，随便发一段视频都能收获一批粉。

　　邱时也不例外。
　　他嗓音沉，拍视频时露半张脸，短短几句自弹自唱都很受欢迎。
　　但他作品不多，受众也有限，还因为艺考停更了很长一段时间。

　　毕业后，账号重新捡起，视频依旧不露脸，却被人认出来，在评论区公布了黑莓的位置。
　　邱时发现的时候想删已经晚了，第一批粉丝闻风而来，转移到了线下。

　　有人来就有钱赚，生意突然好起来，老板得知原因后涨工资发奖金，甚至签了分红协议和长期约，附加条件只有一个——保持带地址的短视频置顶。

　　邱时无法抗拒赚钱，只在评论区留言请求大家别拍脸。

　　但手机在别人手里，也不是所有来黑莓的顾客都知道邱时，总会有人拍了照片、录了视频上传社交媒体。

　　客观来讲，他长得不赖，不然也不会仅凭几个视频就引得粉丝来线下打卡。

　　问题也恰好出在这里。

　　昨晚那位包场的客人就是冲着邱时的外表来的。

　　邱时的语音听上去有点绝望：“他把钱往桌上一甩，让我跟他谈恋爱。”

　　黄阙笑得说不出话，抖着手打字。
　　【yeah：那你就谈啊】
　　【yeah：富婆姐姐找你谈恋爱诶！】

　　邱时秒回了一串语音。
　　【小春花：我谢谢你啊！】
　　【小春花：谁跟你说他是富婆了！】
　　【小春花：人是个男的！比我爸都大！】
　　【小春花：求你了姑奶奶，赶紧来吧，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黄阙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觉得邱时听上去都快哭了。
　　进了市区，黄阙没有换公共交通，路口招了辆出租径直往黑莓赶。

　　-

　　梁晏清这次来临州是有公务要办。

　　会议定在西城，一早就往市区赶。期间手机锁进柜子，一视同仁的保密。
　　一直忙到日落前。

　　秘书进来询问晚餐安排，梁晏清说今晚不参与，让大家尽情放松，他来买单。
　　说完，叫上休息室的栗裕离开。

　　晚高峰，临州出城方向也有些堵。

　　红绿灯下，他等在车里，看向窗外霓虹。

　　闪烁的灯牌下，有人急匆匆下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瞥见那人侧脸。
　　齐肩发，碎刘海，穿白色衬衫裙。

　　车子加速的瞬间，梁晏清叫停栗裕：“倒回去。”

　　-

　　黄阙一下车就看见邱时，她小跑过去，站在他旁边问：“你还好吗？”

　　邱时一见她，底气蹭蹭涨。
　　他一把揽过黄阙的肩膀：“就跟你说了，哥，我真有女朋友。”

　　黄阙错愕地看他一眼，再看看身后统一穿黑莓logo的工作人员，明白过来。

　　难怪让她快点来，敢情是现场没一个能装一装。

　　邱时捏了捏黄阙手臂，又说：“亲爱的，你说句话呀！”

　　“我能说什么？！”黄阙很上道地演，“怎么现在打个工，还要女朋友在旁边陪着当吉祥物才行吗？围在一起干嘛，都散了散了，我刚刚已经报警了。”

　　她还没演尽兴，手机在包里震个不停。

　　黄阙似有所感，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串高调的连号。
　　她挂断，梁晏清又打。

　　黄阙接起来，刚想说在忙，就听见他问：
　　“你那位家快没了的朋友，是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