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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半春休】22.赶尽杀绝 ...

  •   当喻家送来书信告知丛衾澄化名“清承”偷摸着上了战场时,丛焱已然像一条垂死的鱼,再难惊起任何波澜。

      他甚至想要拔出剑来砍下自己的脑袋,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快把他逼疯了。

      他拼命逼自己思考,如果丛衾澄幸存下来,那他丛越两家就还有希望。

      况且他两个儿子都是武艺高强,战无不胜,他敢保证:天下敌得过他们的人,一个巴掌也能数得清。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牺牲了?

      如果能找到丛衾澄,也许就可以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为着这一点点希望,丛焱振作起来些,命人四处秘密寻找。

      常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寻了半月,王军都已凯旋归朝,仍然没找到丛衾澄的踪迹。

      这些日子,喻清璱主仆二人亦是不好过。两人尚未从采薇和亲的悲伤中缓过来,就又得知如此噩耗。

      素日里稳重冷静的姚棠头一回做事毛手毛脚起来,她手颤抖着,连茶壶柄都握不住,茶水洒出去无数次。

      姚棠觉得喘不上气,偏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她见喻清璱坐在窗前,呆呆望着远方。

      “小、小小姐……”她声音沙哑——自那日噩耗传来,连带着喻家都气氛压抑起来。喻清璱愈加沉默寡言,每天看着远方恍惚,姚棠也没说话的心情,只觉得走一步都是累的,仿佛身上被压了千斤重的物什。

      喻清璱没听见。

      姚棠欲唤她,最后却选择闭上嘴,安静地站在喻清璱旁边,一起往外看。

      天阴着,茫茫一片,给人虚无缥缈的感觉。

      什么都没有。她们眼泪都流尽了,只觉目光所及全部都是荒芜,而这世界就是一个可怖的深渊。

      丛抒则、越筠潜的死接踵而至,太过于突然。这是喻清璱懂事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死亡,她害怕得彻夜难眠。

      那样威武神勇的两位少年将军,轻飘飘的就落得个尸骨无存,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相识相伴十年里,没人想到那么平平常常的一天,措手不及就成了他们回忆的终点。

      两位兄长一直以来都待喻清璱如亲妹妹,甚至要比对丛衾澄都要体贴细致几分。

      姚棠也被他们以礼相待,默默守护着。况且丛抒则还将爱全心全意地交付给了姚棠,姚棠那时只想着让岁月来处理好一切,却没料到岁月无情无义,生生夺走了丛抒则年轻的生命。

      “他还没有告诉我他的答案……”

      “他知道我在等他凯旋的……”

      “他为何要骗我?”

      姚棠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

      可到头来她只能怨恨自己,是她天真地以为他们还有很多的时光,是她任性地相信丛抒则一定会等她到五年以后。

      可她还没来得及用自己的心意回应丛抒则,就这样无可挽回地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但她必须振作,她还要照顾好自家小小姐,她坚决不能倒下。

      喻清璱整日悲痛欲绝又忧心忡忡,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有丛衾澄的死讯传来。

      她还要等她的少年英雄回来娶她。她不敢多想,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教给她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这个世界残酷冷血,哪怕物是人是,也与过去大相径庭。

      遥想清欢园里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如今只剩下她们三人。她不敢去想,如果丛衾澄出了什么差池,清欢园就又回到了最初的孤寂模样。

      她的世界将彻底失去色彩。

      功不唐捐。

      就在大家都以为丛衾澄也遭遇不测、要彻底失去希望时,丛焱在战功录上看见了“清承”这个名字。他胆战心惊的去问记录功绩的文官,得知了“清承”未死,只是归京途中说自己要回老家照顾父母,与军队分开了。

      希望的火焰重新燃起。丛焱派人在沿途到处寻找,终于在一片灌木丛里寻到了丛衾澄。

      她衣衫破败、满身血污,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巨大的盒子。

      丛衾澄见到父亲,生平头一次委屈地想要寻求父亲安慰,她跪在丛焱面前,按捺不住哭声:“女儿不孝!不该擅自随军离京,让父亲担心了。”

      丛焱根本顾不得怪罪她,他颤抖着瘫倒在地,和女儿紧紧相拥。

      半晌,丛衾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可如若女儿没去,恐怕我们丛越两家要永远被蒙在鼓里!”丛衾澄一字一顿地挤出句话,脸上神色毅然,愤懑又痛苦。

      在外总是让人心难安。丛焱阻止女儿继续说下去,替丛衾澄擦干眼泪:“振作一点,阿父带你回家。”

      丛衾澄眼泪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她努力保持无声,怀里依旧紧紧搂着那个大盒子。

      大兄、次兄,小妹带你们回家。

      父亲来接我们了……

      为了不引人耳目,他们必须偷偷回府,一路上丛衾澄都极度紧张,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抱着那盒子瑟缩起来。

      回府时已过戌时,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只有丛衾澄屋里的烛光亮着。

      丛焱本想找郎中先给女儿医治伤口,奈何丛衾澄无论如何都不肯,她沉默地坐在塌上,手上仍不敢松劲儿。

      “衾澄!衾澄!!!”丛焱喊了她好几次才让她回过神来,他抓住丛衾澄的肩膀坚定道,“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已经回家了。”H

      丛衾澄喃喃低语,“回家了?”她有点不敢相信。她四下张望,看到屋里熟悉的陈设,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狠命摇头,“阿父……阿父!没有回家,没有回家!”

      丛焱一愣,随即听到女儿令人揪心的呓语:“哥哥们还没回来。”

      “哥哥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句话激得丛焱心口猛痛,他眼睛蒙上层薄雾,试探道,“衾澄你、如何知道你大兄和二兄……”

      话音未落,视线落到丛衾澄怀里紧抱的东西上。他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什么?”

      他扒开丛衾澄的双手,胆战心惊地打开盒盖,大脑瞬间空白——那是两颗已经漏出森森白骨的头颅。

      难怪自从找到丛衾澄开始,四周就有一股恶臭,丛焱原先以为是女儿这么多天摸爬滚打才有了异味,不甚在意,却完全没料想到她怀里的盒子竟装着两颗腐烂的头骨。

      哭喊了半夜,丛衾澄终于恢复些冷静,她哑着嗓子说道,“阿父,我把两位兄长的头颅带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丛焱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我跟着大兄的军队去了边疆,还遇到了二兄。刚开始我国虽接连败退,但丛越两军靠着军纪严明,战略得当,并无惨重损失。”

      “那个陆将军总是擅自行事,和大兄次兄对着干,甚至不顾军队的安危。”丛衾澄咬牙切齿地讲着,恨不得立刻去找那个陆丰讨回公道。

      “一个月前,大兄和次兄算到敌军会懈怠,趁机出兵,果然大获全胜。那陆丰却又出来作妖,说是次兄驻守边疆多年,早就与敌军勾结。”

      “大兄自然不相信,那陆丰便又说两位兄长都叛了国,不再和他们合作,自己带兵搞突袭。差点被敌军围剿,还是大兄前往支援……”

      “可没想到,大兄在躲避敌方主将追击的过程中行踪暴露,千钧一发之际,是次兄赶来引开了他们。”

      丛衾澄目光涣散,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我本来以为次兄带的人手足够多,就去查看大兄的伤势,然后就见那陆丰用刀砍伤了大兄,还将大兄推下了山崖。”

      “我等他离开即刻就想办法爬下山崖,可等我找到大兄时,大兄已经没有气息了。他的尸体挂在一棵歪斜的树枝上,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带他回来……”丛衾澄再次忍不住抽泣起来。

      丛焱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陆丰竟敢动手杀了丛抒则,其中必定有那位的示意,否则借他八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而丛衾澄接下来的叙述正证实了丛焱的猜测。

      “我就先去、先去找次兄,还没回到军营驻扎的地方,就听到边民议论,说是越家军被西韩包围,主将首级当场被砍,大半士兵不堪被俘自尽而亡。我当时根本不相信,明明当时敌军主将只带着不过十余人的队伍,如何能够包围越家军?”

      “我还碰上了一个逃出来的士兵,那士兵是次兄的亲信,气息奄奄。他说敌军不知因何缘由知道了他们的退兵路线,一早就埋伏好了。他还说次兄为掩护军队撤离杀出一条血路,最终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那陆丰眼见次兄殉国,这才命士兵进攻,好一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一开始,都是他为了讨个头等攻,不惜泄露军防机密,陷害自己人!”

      “此战险胜,敌军主将被他们俘虏。可是我的哥哥们呢?那战场俨然已成了乱葬岗,尸横遍野——全是我丛越将士的鲜血。”

      “我赶到时,次兄的头颅被插在、被插在一根长枪!”丛衾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她不顾手上伤口拼命捶打墙壁,还好被丛父拦住,一把抱进怀里。

      丛衾澄未说,但丛焱知道那场景就如犯人被枭首示众,耻辱无比。

      “我返回亲手砍下大兄的头颅……”丛衾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鲜血喷溅到她脸上,她满手都是鲜血。血腥味让她作呕,丛衾澄悲伤害怕到极致,抱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攀上了山崖。

      “咳咳咳!”她颤抖不止,强忍恶心也要继续说。

      “只有如此、我才能带他们回家。”

      可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现下事情明了,丛焱唯有感慨:伴君如伴虎,而这只虎已经将他们两族无数人吞食殆尽。

      他虽一直以忠君爱国为人生准则,却不能不顾他两族满腔赤胆忠心被这般辜负,他后悔了,后悔此生的所有隐忍和逆来顺受,悔得肠子都青了。

      丛焱声音低哑,下定决心道:“那我们就为两族亡魂讨个说法。”

      丛衾澄用力点头,使劲揩去了眼泪。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都快忘了父亲年少时也是铁骨铮铮,让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少年将军。

      “只是以后,你不再是丛衾澄。”

      她怔怔地看着父亲,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丛衾澄已经去了东离和亲了。”

      这句话就像烟花,咻的一下在丛衾澄脑中炸开。

      她本就疑惑采薇怎么不在,脑海中设想了各种可能,也没想到那皇帝居然要对他们全家如此赶尽杀绝。

      她茫然失措,眼泪从干涩的眼里滴落。丛衾澄再次强撑起来,又再次痛苦地瘫软下去,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我是谁?”

      只听到丛焱叹气。

      “从今往后,你便是越筠潜。”

      是了,世上再无丛衾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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