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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半春休】23.幸甚至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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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现在无人不知道:丛老将军和越家女还有个儿子,随母姓、还一直养在边关。越氏一族英勇无畏,全族覆灭,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就被接回了京都。
这位公子一回来就接替了他父亲和兄长的军务,还被皇帝重赏,好不风光。
那些世家大族的少爷小姐,暗地里都仔细地盯着丛府。
大家闺秀们自然想看看自小在边疆长大的小将军,和京都的公子哥们有何区别。而公子哥儿们自然就不服气了,也急不可耐地想和这个外来者一较高下,证明自己。
他们千等万等,总算在京都最著名的茶馆里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丛二公子。
茶馆的包厢正对酒楼,一时间两边都挤满了客人,都想要一睹“越筠潜”的庐山真面目。
彼时丛衾澄正以越筠潜的身份和一位文官商讨事务,尽管她并不明白有什么可商讨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丛家所掌军权与兵力大不如前,在朝堂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三品文官相邀都不好拒绝。
她愁苦的暗自叹息,心不在焉地用指尖弹着茶杯杯壁。
“小越将军是不爱喝茶吗?”
丛衾澄哂笑回应:“在边疆呆得过久,喝不习惯。”她刻意使话音染上点边疆方言的调调,让她乔装的真实性增添不少。
那文官并不在意丛衾澄的话,一味说着:“家中小女在茶道方面颇有造诣呢。”
见这人突兀地提起自家女儿,丛衾澄心中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看来还是有人和她一样看不起这些细皮嫩肉的中原公子哥,独爱打扮与附庸风雅,在男子气概这方面甚至比不过她,更不用提她的兄长们。
当年丛抒则在京都就极受各家小姐和长辈喜欢,说亲的媒人来了一个又一个,可无奈丛抒则除了回家、看望姚棠和喻清璱,剩下全部时间都待在军营里,根本不容觊觎。
想起兄长,她心就一沉,眯起凤眼隐晦地表达着不屑:丛抒则死了,他们就换个人说媒,丛家虽不像过去手握百万雄兵,但仍然有许多人想要攀附,更别提回来个“新儿子”,未来难保不会东山再起。
寒暄客套几句,那文官终于走了。丛衾澄看着楼下人头攒动,发觉自己竟这么快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幸亏自己从前就不爱在京都走动,不然到处是熟人,太容易暴露了。
她破釜沉舟般推开厢房的门,几个不矜持的女子发出低低的尖叫声。丛衾澄无奈至极,低头向下一瞧,刚好和楼下来凑热闹的幸康郡主对视。
不好。幸康过去就经常与自己不对付,对自己男装扮相也十分熟悉,丛衾澄平复下心情,打算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幸康却是个嘴快的,“丛衾澄!?”
丛衾澄微微皱眉,慢吞吞地下楼走到幸康面前,压低声音应付道:“卓玛认识我普姆?”
她特地夹带了边疆话,用的也是边疆腔调,生怕一不留心就被认出,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我认错了。”幸康听不懂边疆话,仔细观察眼前人后才下了这个结论。“你们长得有点像。”她痴痴地盯着丛衾澄,觉得这越筠潜比丛衾澄男装俊朗多了。
丛衾澄松了口气,假扮越筠潜她还是费了点功夫的,京都里除了几位故人根本没人见过越筠潜,但她必须越像男人越好。
她特地穿了特制的鞋和衣裳,为的就是让自己的身材看起来高大健壮。她还在脸上多点了几颗雀斑,再加上这几个月在战场打仗皮肤晒黑,看着就更像边疆人了。
过了幸康这关,想必整个京都都不会再有能揭穿她伪装的人了。准确的说,能够认出她的人,不可能出门遇上,也不可能会揭穿她……
她心酸地想起自己的誓言。
“我去上战场,博取军功,回来再向喻大人求娶你。”
“我必不会忘记与你的承诺,不让你等我太久。”
“我定会回来,光明正大地与你在一起,再没人能阻拦我们。”
……
是她食言了。她与父亲所要做的事在天下人眼中必定是离经叛道、万死难辞其咎。丛衾澄虽恨不得立刻与喻清璱相见、然后娶她为妻。
“我本就不该去打扰她,她本来永远都不会看到这个世界的丑恶……”
可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这注定是妄想,她不能拖累喻家、也不肯让喻清璱受到半点伤害。
大逆不道、通往黑暗的独木桥,就交由她孤身只影来走吧。她只求大仇得报后无论生死,喻清璱都能平安喜乐、清欢幸福。
唯一的私心,是希望喻清璱不要后悔同自己相知相爱。
梨树的叶子掉光,寒风刺骨吹过,枝桠就咯吱作响如群魔乱舞,居然已经到了深冬。
喻清璱安静地坐在窗边,不时向外瞧瞧,心中总是抱着一丝侥幸,期待她的衾澄姊姊突然出现,再来逗弄她。
她每次都坐着守到天黑,怀里的书籍却没翻几页。姚棠只好多点几根蜡烛,帮喻清璱加件衣裳,再劝她睡觉。
“小小姐,要是这史籍实在无聊,明日就看些别的书吧。”
“我不想再如书中所说那样坐井观天了。”喻清璱摇头,这么多年她虽鲜少能出清欢园,但也因此被保护的很好。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这样美好,这段时日接连发生的种种,让喻清璱从由爱她之人编织起来的故事世界中脱离出来。
她就想借一本本史书典籍看清这世界的真相,替家人朋友多分担些,她希望自己也能有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只是丛衾澄一日不归,她就无法沉静下来。
“姚棠阿姊,衾澄姊姊她……还未归吗?最近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喻清璱的落寞与失望叫姚棠不忍心骗她。
“小小姐要听实话吗?”
喻清璱的眼睛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什么实话?”
“衾澄小姐没有回来,回来的是筠潜公子。”姚棠平淡地说着,像是早已预料到。
喻清璱不由自主抓住姚棠的手,话音急切:“什么意思?”
不用姚棠解释,她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真正的“丛衾澄”已经去和亲,可新的疑问随即产生,“她为何不来清欢园呢?”
她强忍着声音的颤抖,“她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她是不是……”喻清璱不敢再往坏处想了。
“没有,她挺好的,回来快三个月了,名动京都,潇洒得意。被封了武将,受了天大的恩赏,皇帝还让她接替掌管丛老将军和丛、丛大公子手下的军队。”姚棠表面波澜不惊,提到丛抒则时却忍不住难受。
“她让我等她回来的,她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不来见我。”
喻清璱莫名害怕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分明是个一杯水、一本书就能安静坐一天的人,分明是个沉默寡言、素来冷清的人,但只要碰到和丛衾澄有关的事,就立马被打回原形——仿佛变回了儿时胆小怯懦、沉不住气的模样。
姚棠看在眼里,深知喻清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丛衾澄,不论是从何种情感角度上。
她苦笑着看向旁边,心里默默打趣:“丛抒则,我带清璱去找你妹妹怎么样?去问问你们家里的人人怎么都这么不遵守约定。”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雪,只有孤零零的几片雪在空中打转,久久不落。
“小小姐可想去亲口问问?”
喻清璱有太多想说的了,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多的话想说。她想说关于采薇的,两位兄长的,想问丛衾澄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轻轻点头,语气却急不可耐:“我们……去丛府!”
二人到了丛府后门,等了半个时辰都没人答复。姚棠记得丛家兄妹都曾嘱咐过自己,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就到后门来寻,后门离寝居处近,他们绝对很快来开门迎接。
后门理应也有府兵把守,不该一直无人应答,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这些府兵被主人提前安顿好了:要是有人敲门便假装没听见。
喻清璱眼中的光渐渐暗淡,雪花落在她鼻尖,她突然觉得有些受不住。垂头,一滴眼泪打在雪地上,她薄唇颤抖:“阿姊,我们回去吧。”
“我只要她平安归来,永远肆意洒脱、顺心如意。”
这世上人人都有重要的事要干,只有她这个短命又安于一隅之人才会清闲至此。
没人会永远陪她待在那个囚笼似的园子中,也许在众人眼中,她生来就是那只坐井观天的蛙。她要做的,只有居于虚,然后等待——等待一切,最终等待死亡。
丛衾澄在爱上喻清璱前,早已将自己圆滑地伪装成了一副浪荡模样,早知何为恨、何为痛苦、何为世俗里的无可奈何。
而喻清璱在学会这此以前,先学会了爱上丛衾澄。
故此于喻清璱而言,能在这微渺人生中遇到丛衾澄这样卓尔不群、真实又鲜活的人,已是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