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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筝横为乐,立地成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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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已逝,今日将灭。马蹄声嗒嗒响着,梦幻一样,在地上无限回荡。钟寒将伏枭立在雪地,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抬眼移视,只见大雪一片飘杂,掩向地上歪伏交叠的亡人。
钟寒用最后一息斩尽了追兵,就像当年一样。但除此之外,她身上的毒意也浸遍心脉,将生命渐渐冻结。
所以说誓言没什么可信的。当初我说的是死在乱箭之下,结果现在是死在毒箭之下……
钟寒自谑着,倦倦眯上眼睛。
“师傅!”
霎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方飘来,切切相呼于风雪。钟寒愕然瞠目,但见公子连又骑马返回,疾步奔向她的身边。
“我削了你……”
钟寒扯着最后一丝气力,挥手给了他一巴掌。公子连翻滚在地,却觉得那巴掌软绵绵的,就像是拂过面颊一般。
他知道,师傅的余时不多了。
可即便是这样,公子连还是扶将过去,说:“师傅,接应的人来了,我们一起走!”
接应的人?钟寒的脑子都死钝了。她勉强想起来,自己通知了魏地的那些朋友。
“追兵会来……走不动……”钟寒竭力吐出字眼,劝着那个执拗的男孩。
“能走几步是几步,你死我也不活啦!”
公子连含着血泪,使劲拖拽着她的胳膊。但钟寒已凝成了雪地里的一尊冰雕,不论他怎样拼命拉扯,都再动不了分毫。
“师傅……”
钟寒在风中叹出一缕白烟,她虚着声音说道:“我死非为你,你生莫因我。走……”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了。累死了,真烦人,临死还得跟他费口舌。她抱怨着想道,要是他再不听劝,那就活该给自己陪葬吧!
想到这,钟寒在心里不由得哂笑。
大雪倾落无止,纷飞间,迷了人的心智。公子连怔怔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缓缓退身移步。他跨上骏马,毅然驰向前方。
钟寒的影子在背后消散了,公子连眨了眨睫毛,撇掉上面凝结成霜的泪意。他挥鞭大驾着马匹,归入那一队接应的人马。围拢的身影彻底堵住了赵连的后路,而他也直直瞵望向前地,不论心中多么悸痛,都再无一次的回头。
公元前415年,秦灵公逝,其弟悼子违诺称君。秦灵公子公子连流亡河西,开始了逃难生涯。同年,卫国公子亹被公子颓弑杀夺位,谥称卫怀公。
公元前385年,公子连养精蓄锐,在臣民的拥护下还朝为君,是为秦献公。次年,秦献公颁布新法,废止人殉之制。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扫平六合,结束了百年分裂之战局。传言,其将蒙恬改良秦筝、增弦于十二,为后世之乐定下雏形。
公元前207年,秦因暴政夭于二世,天下再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钟寒不知道,钟寒也从未想到。
她和峄阳,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抹微波,轻轻荡漾了下后,就立刻消散不见了。
这一刻里,钟寒只觉得有些困乏。冰雪的白色晃晃耀入瞳孔,她撇着这些光线,徐徐阖上双眸。但光亮却并没有因为她的瞑目而减淡,双睑宛若透明了一般,把整个世界的颜色,都清清晰晰地印在她的面前!
在这种透视之下,钟寒甚至看见了自己。她看见落雪将她无声掩埋,寒风飒飒啸过,小心解开她的发髻。丝丝缕缕,将长发轻轻散开……
伤痕累累的伏枭再也承不住她的体重,它在风雪中冻裂绽破,最终折损于地。就连绕在她手腕上的那些黑色丝弦,也悠悠沉落于雪窝。红色的血滴滴落下,渐渐将丝弦浸没。钟寒心中一惊,急忙伸手去拾。不料一双纤手率先探来,抚合了伏枭的裂缝,又拿走了雪中的朱弦。
那个人影抱着秦筝,走向前方的光点。钟寒急忙相追着,却怎样都赶不上她的步伐。周遭的景色不断蜕变,旋成一个斑斓的漩涡。钟寒迷惘地望着一切,觉得自己就要被湮于浑噩。
恍惚间,她忽然听见了一抹乐声。钟寒匆匆转身,循着声逸去,但瞧石室之间,峄阳正抱着伏枭上弦,就如当日一般,专注地调系试音。
原先冰冷的石室褪了灰黯的色彩,浓烈的夕照从那狭小的窗间耀放而下。钟寒望着这骤变的一切,意外地感到毫无惊讶。她只是慢慢地走过去,近向石室中心的峄阳。
伏枭的面板上横起了莹莹的七根丝弦,钟寒数了一会,良久,启唇相问道:“峄阳,你那日为何只定五根弦?是没时间了,还是我的筝不够了?”
“那日?”
峄阳抬眸顾视,笑意中满是奇惑。她似乎恢复了视觉,怜惜地端视了番钟寒的面孔,而后,什么都晓悟了一般说道:“上古舜帝定琴就是五弦,后文王加弦以念其子,武王又加弦以振军心,如此方得七弦琴。对我而言,弦多音杂,若不是为了特殊的意义,不论什么乐器,五弦就足够了。”
她这样说着,可是又从手间增益上两根。钟寒移望伏枭,眉尖划过一丝疑惘。她奇疑地问道:“那这两弦?”
“一弦,祭《弭争》之散……”
峄阳执起一弦跨过弦柱,在晚晖的点染之下,她那双空瞳灵灵而烁,生出璨然的虹光。
“一弦,记秦筝之焕。”
伏枭在她的手下变了模样,残阳落映,柔唤着那泠泠的九弦。蜕生的秦筝仰身微倾,宛若新诞的婴儿一般,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钟寒移步近去,轻言道:“今日的秦筝,已经加到21弦了……”
“想看吗?走吧,我带你去看。”
峄阳冁然而笑,伸指合向她的掌间。于是相错的时空中,幻与梦重织交闪。已死的钟寒牵起将死的峄阳,走出石室,共同融身于洄光明渊。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