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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乘愿逐声 ...

  •   后来,钟寒去过很多国家,辗转流亡间,堪比当年的重耳。她经历过韩武子伐郑;逢遇过楚简王侵晋;见识过田氏与齐公的明争;也观测过鲁公与三桓的暗斗……
      但她发现,不管是何种的大战争斗,到最后,都不过是打着为民名义的诸侯争霸。
      钟寒的一生都与杀伐有缘,她到的每一个地方亦都有死亡的影子。但到了后来,与其说她见识着死亡,不如说她时刻都追逐着死亡。
      哪里有战乱,哪里便有钟寒。她依旧关注着每一个国家的动向,预测着每一个君王的动机。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站到任何一派的队伍中,也不再参与任何一场的斗争。她做的只有一件事,一件很微渺的事,那就是掩护战火蔓延下的流民。
      谁与谁打无所谓了,谁赢谁败也不必要了。交友的国家总会因为利益的冲突而决裂,结仇的国家又总能因为共同的敌人而联协,好与恶都是瞬息万变的,不变的唯有人民的苦难。
      钟寒天生崇尚武力,钟寒也天生就擅长武艺。武是她心魂的依靠,亦是她生存的凭借。但是在此之前,钟寒做的事情一直都是杀。她用杀来保护自己,保护战友,保护她想要的一切。然而现在,她做的事情却是救。
      战是止不了的,因为人人都有私心,而征服又是强者的天性。就连钟寒自己,每每看着博弈交杀的场面,都会心生欲戾之火,燃起熊熊的斗意。但是每于这个时候,峄阳的《弭争》又会重奏于心间,随声吹散她的杂念,重定初本之心。
      于是,她的战便只为救而生了。
      她救护每一个国家的百姓,让他们不被战胜者掠夺为隶,最后成为贵族的殉物;她救护每一个落难的义士,让他们不被奸贼所害,成为哀叹的冤魂;有时候,她甚至还潜身破坏那些大人物的葬礼,私放所有被缚的殉人。
      钟寒本想以杀止战,完成自己毕生的志愿。不想到了最后,却用救完结了自己生来的遗憾。
      不过钟寒向来不是君子,她的救会依人索“酬”。难以生存的时候,她亦会去劫掠死尸。她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会考虑到自己的生计;她也是一个很干脆的人,喜欢恩仇一次结。但即使是这样,许多日子里她依然凄如乞丐。除此之外,她还一直身列于多国通缉的名单……
      “没关系。现在是乱世,没什么道理,那我就是道理了!”
      云霄下,那个孤影凌风而笑,横身亮于刀光之间。
      钟寒战的对象,有寇贼;有兵匪;有权贵;还有王侯。战乱、任务、贫饥、仇雠……自由的感觉是痛快的,但代价也是沉重的。抓她的人不计其数,四面的危机亦常常压得她心力交瘁。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钟寒没有退选的余地。于是筝、剑、刀、棍、手、脚、拳……有什么就练什么了。她的武艺因此变得越加超绝,当卫王赐赏的名号从耳边淡化后,她反而在所有被救护者的心中,成为了真正的兵神。
      危困之刻,钟寒也曾有过几次崩溃。但是不论怎样的崩溃,她都不曾生过一丝的后悔。而且自从缠上那五根筝弦之后,她的梦迷症不治而愈。
      腕上的青丝似乎系着峄阳的精魂,它们镇着她的恶魇,慰着她的心神。每一摩挲间,便从中透来阵阵的力量,涤走所有惊迷与血腥。
      “别害怕,玄儿……”
      熬过了那煎磨的头两年,钟寒的对敌者开始减少了。反之剧增的,是同样援助她的庶民。杀她的人再也比不上救她的人,毕竟每个人的背后都有家庭,每个家庭也都祈祷乱世中的庇护。在这种无形的牵制之下,就连最初缉拿她的官吏,都渐渐的懈怠敷衍了……
      战中的百姓没什么宏图大志,他们所求的只有平安。钟寒能直接给予他们平安,那他们也无畏于违抗王命。毕竟君主许下的承诺太遥远了,他们有心等,却往往没命活。
      有时候,从根本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反而可以直接去解决。就像峄阳所说的那样。
      在流落的日子里,钟寒亦不失些快乐的时光。她认识了不少的侠客组织,更结交了众多的有志之士。果然高手皆在民间,当初她在卫宫时苦苦寻求的人才,这会儿全部都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了。但是有快乐也有烦恼,一些组织曾多次邀请过她,一些权势者亦曾诚心拜求过她。钟寒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而权位的效力,能让她创下更大的成就。甚至有那么几次,她也确实有过纠结和动摇。
      踌躇不决的时候,钟寒就会给伏枭上弦。尽管她不会弹筝,也记不全《弭争》的谱子。但是那份感觉已经种入心间,而每当那铮铮然的声音响起来时,峄阳便会轻坐身侧,与她共同寻路于迷津。
      她胡乱弹了一日,想明白后,钟寒谢绝了每一个人的好意。
      有道友相伴自然好,可惜她并不安分。她的个性亦难以让她归属于任何组织,像她这样的逐风之人,她只会归属于她自己。
      至于权力……权力固然好用,但钟寒并不觉得,对方能给予以自己重权。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手握重权之时,就会做得比现在更多更真。
      人总是会变的,她害怕自己会变成他人政治的工具,也害怕自己会消磨掉心上的傲气。就像卫亹那样。
      钟寒明确告诉了所有人,她的救是为了满足自己,不是为了无私奉献。她与他们的志或许相同,但道路未必相合。
      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人呢。背上伏枭时,钟寒想。

      峄阳死后,《弭争》的曲子没能再传下去。但由于钟寒每次战毕,都会拔筝静心。也不知是谁传的,有秦筝的地方就有钟寒。人们为了得以庇佑,于是纷纷效仿其行,意外把上了弦的伏枭传了下去。
      每每想到这,钟寒都会哂笑不止。
      卫国的事情钟寒已经完全放下,偶次听说了季滑被卫颓刺杀之事,也仅是淡然处之。当年她走后,卫亹的确寻找过她。为此,她还改过不少的名字,甚至不得不以剑代筝。不过也正如她所说,不用多久,这搜捕声就断了。往事如烟,唯一让钟寒割舍不下的,只有她的母国。
      秦国,这个她出生的土地,她心里纵使再怨,也割不断深系在血脉里的脐根。在得知魏氏筑城之后,她立即猜到他们欲取河西。几度权衡斟忱,她还是决定密告于秦王。同时,她又联合结交的侠人义士,暗领附近的百姓迁移相搬。
      她殉人的身份,就是在那一次又被揭露了。她没想到,季滑都死了,甘鸿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好在当时秦魏交战,她又具备了一定的影响力,秦王不敢妄动,遂留了些喘息之机。
      公子连是偶然进入她的计划的。彼时,有人觊觎他的位置,想着趁乱加以谋害。而钟寒因为腹背受敌,难以越境和久战,于是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当即将其救出宫外。
      她护着他躲开暗刺,又顺便将他胁为人质,作为自己和秦王谈判的筹码。那个孩子正是垂髫之年,纯净的如同一方净土。三天,钟寒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彻彻底底地收服了他的心。
      三天后,钟寒将他安然送回宫中。她与秦王达成协议,同意终生留驻秦国,时刻保卫公子连的安全。但是对方必须废除殉制,以礼祭奠名单上的所有殉魂。
      甘鸿虽然不是季滑,可他担心报复,想趁机将钟寒囚在宫内。而钟寒让公子连找到秦王,以躲避储君之争为由,反而带着他隐居宫外。
      钟寒其时很奇怪,秦王居然会轻信她。但是她现在更奇怪,自己居然真的能做到。
      她本来只把公子连当做弈子,然而有意无意之间,她也做了这个弈子近四年的师傅。茫茫数日里,她教他学习武功,亦带他读知民情;她告诉他《弭争》的声音,亦教给他诡道的话语;她引领他分析战局安顿百姓,亦携他一同学于俗世融于流民……
      钟寒虽然身拘在秦,但她的脚步走遍了每一片秦地。各处的人殉之风依旧盛行不减,而也正如她所料,承诺之后,秦王的废令永远都在“循序渐进”。
      钟寒未再多言,只是“破坏葬礼”的事,她一点都没少干。甚至有时候,她还带着公子连一起干!等到秦王怪罪下来,连儿又会主动为她求情。于是两人又以战争缺人为由,逼着贵族们稍歇了用人陪葬。
      其实在这近四年的时间里,连儿已慢慢重合了她心目中的君主。但有了卫亹的前鉴,钟寒不再相信,他就能成为救世明君。
      人性是多变的,而权力会增添异数。钟寒一直无奈于峄阳的坚执,可是在这一刻里,她又真心地希望,世间能多一点峄阳这样的倔人留存……
      有次凝注着公子连,钟寒的心头亦撩过一丝不甘。她想,如果自己也生在公族,又是男子的话,是不是也能争一争天下了?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因为她已经做遍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天下也终究不是君王的天下,而是生民的天下。
      与其去强争天下,不如去拓辟自身的天下;与其去苦盼君王,不如去成就自心的君王……
      “你的曲子,真有那么玄吗?”
      “我不知道。《弭争》试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有用,只给我一人听,那太可惜了。”
      “你一个人听,也足矣改变很多了。”
      “我又不懂音律。”
      “你会听懂曲义的……”
      钟寒跨上马,将地上的公子连抱上来。马蹄声嗒嗒响着,隐隐合成《弭争》的节奏。风声再次啸过心弦,钟寒逐着她自己的筝音,一次又一次,携着这个孩子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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