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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关北来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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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桃初说不清楚心里究竟装了甚事,这夜睡得特别不踏实,中间醒来好几回。
更是在破晓时分,比素来少眠的杨严齐起得还早。
“不困吗?天还没亮,着急回去锄地啊。”跟着起来的杨严齐,单手提着被季桃初堆到角落的被子,边到处找自己的衣裳穿。
季桃初缺只袜,翻遍床上地上全没有,越找不到越心焦,心焦中又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加上浑身疲惫,情绪好差,赤脚蹲在地上往桌子下瞅,头也不回低喝:“以后再乱来,我把你锄地里。”
杨严齐撇嘴嘀咕了句甚么,扔了被子,伸手将人拽过来。
失去平衡的季桃初跌坐在床上,刚想开口,被杨严齐捉住脚踝。
季桃初这才看见,她如何也找不见的那只袜,正拿在杨严齐手里。
油灯险些被扔被子带起的风扑灭,火焰大摇大晃,投出来的两个人影也跟着晃,一不小心,两个影子便纠缠做了一团。
杨严齐拍拍她脚底,又用手抹了下,没灰尘,这才开始给她穿袜。
嗣王半低着头,腔调里似乎糅了份不肯轻易示人的委屈,叫人听得忍不住心生怜惜。
“日前我去京武关见二叔,办完事忽然收到苏戊消息,说你想我了,我高兴得脑袋发昏,但转念一想,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就连昨晚那样,也咬着唇不肯出声,所以溪照,你想我的事,是真,还是苏戊又在瞎传话?”
听这语气,怎么感觉杨嗣王有点患得患失呢。
要患得患失的,不该是我吗?
季桃初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羞得不行,恨不能结印掐诀,瞬间给自己闪挪到荒山上,一口气锄上它三四五亩地。
“哎呀!”正瞎想着,她猛缩脚,抱住了膝盖。
是杨严齐挠她脚心:“怎么又不说话?”
季桃初挣扎起来,想自己穿袜,却怎么也抢不对方,最后无奈放弃,只能眼睁睁看着杨严齐用那双指节微粗的手,给她系袜带,整裤边。
杨严齐动作缓慢,似乎也是为了等她给出回答。
可是。
季桃初心想。
可是自己并没有说过想念杨严齐的话,大约又是苏戊误解了她的意思。
再想起昨晚杨严齐异常高兴的样子,季桃初从未见过杨严齐那样开心,忽然就有些不忍。
她清清嗓子,装成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那时候心里烦,就想到了你。”
“因何事生烦?可愿说来我听听?”袜穿好了,杨严齐却握着她瘦削的脚踝,没松手。
盈盈灯芒下,季桃初盯着她的手,终于意识到了究竟哪里不对,神色登时变得古怪:“床铺和你的手……都是干净的。”
杨严齐没能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低头看自己的手,先是愣了下,随后笑着凑近过来。
这人乌眸明亮,如仲夏星辰,低声喃语,似耳鬓厮磨:“昨晚,疼吗?”
季桃初被圈进角落,躲不开,头越埋越低,快要扎进杨严齐怀里了,这才蚊子哼般吐出两个字:“不疼。”
昨晚无疑是畅快的,是出乎她意料的畅快。
但几乎所有人都告诉过她,第一次会疼,会流血,若不疼,不流血,便代表不是初次。
她好好一个人,安分守己,自尊自爱,怎么会……
季桃初的反应,叫杨严齐感觉心尖上又酸又软,还微微发烫,她好想将人抱进怀里亲了再亲,怎么也亲不够。
少顷,杨严齐主动向前倾,叫季桃初的头,不偏不倚顶在她胸口。
她拍拍季桃初的后背,解释:“会疼会流血,其实都是误传,它不能代表甚么。”
本朝以前,律法规定女子出阁年纪为十五,所谓的处子血,其实是新娘年纪太小,没长成,又被粗鲁对待,才会撕裂流血。
可恶的是,这般情况不仅没有被正确认识,而且还以讹传讹,将它和女子的名声强行绑定,害了不知多少好姑娘的清白,甚至是无辜的性命。
愚昧,无知,滑天下之大稽。
季桃初对如此说法倒是接受良好,又或许她是神思不属,没有同杨严齐多说,收拾一番后,踏着昏昏阴沉的天色回驻地。
没想到,杨严齐也着跟过来,像个狗皮膏药。
“你跟着我做甚?”
早饭后,季桃初要去山上的凿渠现场,手里握把制图用的矩,站在屋门口拧眉问。
“我们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杨严齐反问着,低头迈出屋门。
大帅换了身和普通官兵一样的粗布短打,同样穿布鞋,打绑腿,佩刀随意别在腰间,却将院里来来往往的其他人,衬成了不堪入目的歪瓜裂枣。
……以这厮之姿容,恐怕披块破抹布也好看。
时间紧,任务重,季桃初没功夫同她多费口舌,出发去往渠上。
杨严齐就这么一步不落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悉听吩咐。
搞得季桃初以为,这人又在打甚么她猜不到的坏主意。
可接连两日下来,在季桃初的观察下,内外平安无事,上下一切如常。
直到这日收工回来,晚饭时候,季桃初坐在一桌多用的饭桌前,膝盖碰了碰杨严齐的,“哎,你怎么突然闲下来了?”
杨严齐正盛粥,动作未停:“没闲啊,这不正忙着呢么。”
大半碗米多汤少的稀饭,应声放在季桃初面前。
季桃初噎了噎,拿张饼给过来:“我说的是正经事,衙门里军务政务那么多,怎会叫你见天耗在这块破山头上?”
杨严齐满脸不敢苟同:“嗣妃此言差矣,秃尾巴山哪里是啥破山头,待这里逐步完工,它将成为奉鹿城,乃至是整个安州的供粮基地,是往后三十年里,我稳坐钓鱼台的法宝。”
“呸呸呸,小孩说话不作数,”季桃初连连轻拍木头桌面,“何止往后三十载,有我在,粮食这块,保你稳坐钓鱼台八百年。”
往后数三十年,杨严齐也才五十出头,那怎么着,第三十一年的时候,她致仕不干了啊。
或者说,第三十一年时,就不活了吗?
季桃初知道,“三十年”的数字,不过是杨严齐随口一提,是自己小题大做,敏感又忌讳。
“哎呦,八百年就八百年,小迷信。”杨严齐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将人戳得后仰,“看你八百岁时,还得成日拎着锄头下地干活,你就会后悔瞎许愿了。”
季桃初剜她一眼,开始将自己碗里的粥米,重新往小锅里拨。
被杨严齐纳罕着试图阻止:“你干嘛?”
季桃初动作暂停:“粥米全捞给我,你光喝汤水啊,再说,这么稠的粥,我也吃不完。”
杨严齐抽走粥勺,半嗔半数落:“赶紧吃你的吧,吃不完剩下给我,瘦得你像个瘪土豆,还敢当着我的面挑食,不吃胖些,等起风的时候,一下给你刮飞,我怎么办?”
季桃初听得一愣一愣,没明白怎么就忽然挨起训来了,“我……”
“你甚么你,哪那么多理由,”粥碗被重新放回去,杨严齐严肃斥道:“闭嘴,吃饭!”
季桃初懵头懵脑地坐下来,直到杨严齐啃着饼开始吃饭,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闭嘴?吃饭?
闭嘴怎么吃饭!
但已经晚了,在她迟钝地想明白时,方才的对话已经结束。
“……”季桃初拿起筷子无声叹息,果然,她还是太老实。
吵架这种事,黄花菜都凉了,她还在想上个回合。
“吃完饭,给你看个好东西。”杨严齐忽然撂下这么句话。
季桃初搅搅热粥,意兴阑珊:“啥?”
“吃完饭你就知道了。”
风水轮流转,季桃初立马掐准时机,拖长声音:“哦——那我就不看了。”
杨严齐险些被呛,立马求饶,从那边的书桌上,拿过来一封信:“呐,夹在关北公文里送过来的。”
是三姐季棠在的手书!
季桃初果然激动地跳起来,饭也顾不上吃了,站在桌边开始拆阅书信。
杨严齐倒是有眼力价,又拿过来一盏灯放在桌上,却见季桃初脸上没了方才的喜悦之色。
“发生何事?”她低下头靠近,目光落在季桃初脸上。
季桃初犹豫须臾,摊开信:“大魔头说,她要支持关北王长女……夺关北嗣王之权。”
杨严齐先是看了眼季桃初,而后才一目十行浏览书信内容。
耳边听见季桃初问:“关北王长女,是谁?”
杨严齐递还书信:“张寿臣,今年三十岁,生母不详,是关北王张毓亭还在当马匪的时候得的孩子,如今她是张毓亭的代理人,可以说,只要张毓亭还活着,关北军和关北政务,就全部握在张寿臣手中。”
张毓亭能从一介草莽,拉起队伍干到封王拜将,并非是单纯的时势造就,他本人足够有本事,有魄力,奈何输给一个“色”字。
这人太清楚自己缺点所在,故特意将长女从小带在身边,培养成他的代理人。
儿子长大后能争夺他的权力,但女儿不能,张毓亭那老土匪从未动过叫女儿接班的念头,所以即便关北王府的儿子们,为争嗣王爵位斗成猪头狗脸,张寿臣也始终站在斗兽场外,冷眼旁观弟弟们你死我活。
季桃初:“既然关北王这样信任张寿臣,干嘛不学幽北王立女继人,也立张寿臣为嗣王?”
杨严齐不假思索:“因为你嫁的是我,不是张寿臣。”
“……”季桃初真想给她一拳,“杨严齐,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杨严齐勾着嘴角,直勾勾看过来:“张寿臣给她爹当了三十年乖闺女,怎么会突然决定夺嗣王爵位?”
季桃初:“我不知道,所以才叫你看俺三姐的信,不然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分享收到信的喜悦?”
杨严齐:“……”
嗣妃这喉舌,也是够锋利的。
杨严齐挠挠额角,露出难为情的样子,坐回凳子上:“溪照,别说你心里还没有想法。”
季桃初隔空朝她一指,那意思好像在说,就你聪明。
“照我对俺三姐的了解,她准是被张寿臣拿捏住甚么把柄,迫不得已才给我写这封信,而且我感觉,这封信其实是张寿臣写给你的,我和俺三姐,不过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杨严齐捏她脸,笑得合不拢嘴:“你咋这么聪明呢!”
季桃初拍开她:“夸我还是讽我?”
“当然是夸你!”杨严齐夸张道,“说真的,溪照,来给我当军师吧,我们俩同心联手,干翻一切牛鬼蛇神!”
季桃初:“哎呦,我还以为你要干翻俺姑父,自己当皇帝呢。”
“可以吗?”杨严齐不假思索。
“滚。”
“你三姐。”
“对不起,我错了,求嗣王指点。”
还叫杨严齐装上大尾巴狼了,朝饭碗一努嘴:“吃得完吗?”
“吃吃吃,”季桃初认输:“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