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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按部就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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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头,
第二天。
军机房窗户被砸塌,冰雹停停落落,匠人的修葺工作也是时干时停,一应军机事务暂时搬进同院的厢房处理。
早已拟定好的军机会议,在厢房按时召开。
长桌前,杨严齐满脸认真听部下将官关于营中军务的年中汇报,无意间走神,再次懊悔轻易答应了季桃初的“试试吧”。
试甚么试。
她昨晚刚满心激动答应下来,以为会有何不同,结果季桃初今日便又顶着鸡蛋大的冰雹,带人重返秃尾巴山。
嗣妃可真爱。
真爱垦荒。
会议中途休息时,都按察使何微忽然求见。
一想到自己家可能以后有求于何微,杨严齐更加不敢怠慢,亲自将人引到旁边的配室。
大帅不仅叫人现生火盆来给老臣取暖,还亲自斟茶奉上。
待何微嘬了口热茶,休息片刻后,杨严齐方道:“天气恶劣,何老有吩咐,差人送个口信即可,或者我去按察司,何老何需亲自过来呢。”
鉴于大帅和老帅一脉相承,从来礼待文臣谋士,何微虽感大帅较平常略显殷勤了些,但却没有多想。
他实在有更严重的情况要汇报,递上一份几经转手的,带有血渍的折本:“一个半时辰前,布政司往下官处转送一桩案件,说的是今晨西市开市,有伙流民,约四十余人,抢砸了西市一家粮铺。”
杨严齐一目十行浏览布政司转给按察司的折本,方了解罢情况,何微又递上另外一本:“这是下官命手下余逢生,前往现场了解到的情况,请总督过目。”
“余逢生……”杨严齐接过按察司的折本,边看边道:“我记得这个人,石栖寒从北防带过来的,不久前杨严钧的旧案,好像也是他具体操办。”
何微乐见后辈成才,捻着花白的胡子,本就严肃的神情颇为凝重:“正是派他去了现场,才如此迅速得出这么份折本,恕下官多嘴,奉鹿粮价飞涨的情况,布政司可曾向总督上过折本?”
“总督房收到过布政司关于物价的说明,但情况和这本折本里说的完全不同,”杨严齐放下两本折本,稍往后靠近椅子里,“此事,何老怎么看?”
何微耿介,算是个直臣,但直言不讳的臣子在朝堂活不过两轮,就像善良老实的勋贵,捱不过奉鹿的一个寒冬,所以他年轻时候被明升暗降,才到奉鹿来。
即便过去多年,青丝变白发,老头也没改掉他的耿直。
“回总督,老臣虽是刑槽官,但供职奉鹿几十载,还算了解本地情况,恶劣天气里,物价起伏乃属正常情况,偶尔出现砸///抢////事件亦属正常,但今年这个情况,有些超出状况了。”
老头比出几根手指:“丙等粮涨到这个价,比三北大乱时,还要高,这意味着甚么,总督定然比我这个糟老头子更明白。”
奉鹿物价,乃至幽北物价,杨严齐一直有所了解,此刻只是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神色温和:“这件事我知道了,何老不必忧心,我自有应对。”
何微欲开口,瞧着总督胸有成竹的神色,又默默咽下了话头。
他知道,嗣王总督和老王君一样,是个信得过的当家人,可这个不满三十的年轻人,真能搅清楚幽北这滩浑水吗?
年中军机会议,接连开了三日。
三日后,原定文官的政务会议,也将紧随其后召开。
然而是日清晨,点卯之后,总督房的书吏,发出条会议推迟的消息。
众人对此猜测纷纷。
无他。
乃是副帅杨青策,不仅称病没有回来参加会议,而且连个代为参会的人也没派。
据可靠消息称,副帅杨青策老来丧子,病得不轻,怕是难熬过今年冬天。
外人不知老王君旧疾突发后,王府内外发生过何事,只知道后来,由大帅签署,都按察使何微负责,刑狱余逢生侦办,重提人命旧案一桩,副帅杨青策长子,前般公府都司杨严钧,因此被斩首于菜市口。
亲侄杀了亲子,倘杨青策还能若无其事回奉鹿来参加军机会议,那才是真的要出事。
京武关送来消息,二叔父杨青策确实生了病,杨严齐推迟政务会议,亲自北上京武关。
从奉鹿到邳州京武关,快马一日半的路程,遇上冰雹,跑了整两日。
两日后,清晨。
昨夜后半宿冰雹停落,至晨亮,风卷着似冰似雪的霜屑盘旋在虚空,形成白蒙蒙的雾影,笼罩着京武关的坚壁固垒,清冷肃穆。
亲兵进门来报,“部堂,卫戍衙门来人了。”
砖泥混建的房屋透光不好,漆黑狭窄的房间内闷着抽了一宿烟丝的烟味,油灯昏惨惨,照着桌前独自用饭的中年武人。
此人分明憔悴,脸色却红得异常,唯有往日挺拔的身躯眼下显得佝偻,方叫他看起来更多几分病色。
正是誉加幽北军副帅,实总领北路防务的总军杨青策。
闻得亲兵言,他叹口气,乏力地摆手:“就说我忙着,年底回奉鹿一并述职。”
“这……”亲兵不敢接话。
“二叔!”果然,亲兵身后,一名做寻常官兵打扮的年轻人,横冲直撞般挑帘而入,“是我呐,肃同。”
杨青策的筷子,停在桌上唯一的小半碟菜品——酸辣白菜上。
少顷,赤面的中年不耐烦地撂筷,退下亲兵,沉声冷气:“来此做甚?”
杨严齐放下带来的一壶酒,自行在桌对面坐下,“大约五日前,京武关卡下二十车出关的食盐。”
缺了个口的油灯灯台满身乌黑油渍,脆弱的灯焰被杨严齐靠近的动作打得东摇西晃,好像随时会灭掉。
杨青策抬手为它遮了下,灯焰方得以重新稳定燃烧,他望着黄豆大的焰火沉默,片刻后才再开口,气息粗重。
“自互市关闭次年始,便有商贾从关隘险路私运货物出关贩卖,彼时乃是你掌权北防,我不好插手。”
连夜赶路又冷又饿,杨严齐拽过粥盆,自行盛碗粥饭来,边吃边听。
杨青策倒是不在乎她行为,兀自说着:“然自关外五城收复,京武关承接五城新建保障的任务,建材资物往关外送的同时,走私也愈发猖獗,寻常茶叶、皮货、香料之属便也罢了,成不了气候,可食盐走私意味着甚么,大帅还需我刻意挑明?”
碗里的黄米粥香甜软糯,确实比以前好太多,杨严齐点头,道了句:“二叔这粥不错。”
杨青策偏了下头,喘着粗气:“你离任北防时,给军中留下粮秣无数,淮云粮仓又直接对接了琴斫新屯田,北路军官兵能吃上如今这口香饭,确实要感谢你们夫……”
“夫妻”不合适形容,老将军的话,在舌尖上栽了个跟头,又打了个转,才生硬地改口:“我到琴斫的新屯田看过,也和农户们聊了许多,短短数载,能让琴斫旱涝保收,季姑娘有真本事,你绝对不能亏待人家。”
闻得二叔语气中稍有和缓之意,简单裹腹的杨严齐放下空碗,道:“此番前来,是为王吟和她的两个孩子。”
外面天色丝毫不见有放亮的趋势,油灯眼见也要燃烧殆尽,杨青策的脸色,在将灭未灭的灯光下,显得愈发难看。
语调却是平板依旧,不起波澜:“她母子三人,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还来找我做甚。”
杨严齐桃初一封信递过来:“这是王吟的亲笔信,请二叔过目。”
多年来,杨青策在外带兵,从不过问家中事,猛然拿到儿媳手书,倒叫他觉得有些棘手。
在杨青策凑近油灯眯起眼睛看信,杨严齐在旁解释道:“严钧生前时常对王吟拳脚相向,今严钧已不在,王吟欲离开将军府,二叔了解二婶的脾气,所以王吟才托我来找二叔,希望你能放话,叫她母子三人离开。”
王吟要和将军府脱离关系,二婶范稷拿捏着王吟和两个孩子的身牒户籍,不同意王吟带走两个孩子,双方纠缠起来。
亲耳听见杨严齐说出严钧的名字,杨青策心里还是会五味杂陈,即便他拎得清轻重,可严钧再怎么样,也是他亲生儿子,是他三十多岁才得的长子。
怎会不心痛?
“肃同,当着我的面提严钧,你是亲手在往二叔心上插刀子。”杨青策抹把脸,又故意用力搓眼角,不至于叫侄女看见他红了眼眶。
“严钧之死,是他罪有应得,可我那两个孙子,怎么能跟王吟走?她一个妇人家,离开将军府,本就不好度日,再带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要想过下去,必定会改嫁,咱们杨家的孩子,需要认别人做爹?”
“啪!”
杨青策撂下王吟的信,“无论王吟多么情有可原,我将军府养得起两个孩子,回去告诉王吟,她要走,我自让你二婶给她拿二百两盘缠,但孩子是严钧的血脉,必须留在将军府。”
“二叔。”
杨严齐直直看过来,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夤夜赶路的霜寒,好似焉山最高峰上常年不化的积雪,“王吟生的孩子,能确保是王吟的亲生血脉,你却是要如何来证明,王吟的两个孩子,生父是严钧?”
“放肆!你这么说,坏的岂只有严钧一人的名声?堂堂幽北杨家,叫别人串了种,不嫌丢人?!”
杨青策面色更加涨红,气得拍案而起,颤巍巍的油灯终于猛然一惊,灭了。
杨严齐跟着起身,狭窄幽暗的房间显得更加逼仄,更是不知何时起,杨严齐的身形,竟然超过了二叔,气势更加迫人。
“严钧伏法,二叔生我的气乃是理所当然,又何必故意说出这些话来,既为难不到我,二叔自己也生一肚子气,何必呢。”
“你个王八羔子!”杨青策指着亲侄女,被气得破口大骂:
“严钧杀人偿命,死在你手里是他活该,你跟谁学的赶尽杀绝,连严钧的孩子也要叫旁人带走,你二婶绝不会答应,你故意这么做,是想要断我们两房的关系!
“小畜生,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幽北形势复杂,孰黑孰白你真分的清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了你亲叔一家,你身边哪还有人能护着你,给你当先锋?
“你想把两房的路走绝,就算你爹不抽你,我这个当叔父的,今日也饶不了你!”
“噗!”
没等挥拳揍过来,副帅一口血先喷出来,人直挺挺栽倒进杨严齐怀里。
焦急等候在门外的副帅亲兵,和众医官们,一窝蜂地涌进来。
掌灯的掌灯,抬人的抬人,转不开身的小屋子里拥挤不堪。
二叔这场病,是跟着严钧之死被气出来的,淤血吐出来,病情就会转好,杨严齐悄无声息退了出来。
“大帅。”恕冬递上条手帕,示意她身上手上有黑色的血污。
杨青策被气吐的那口血,是乌黑色的。
杨严齐接过手帕,吹了下飘到面前的小雪花,怪不得天光迟迟不肯放亮,原来是下雪了。
她擦着手,无意间看见恕冬手里的她的帽子,接过来重新戴上,鬼使神差道了句:“还好帽子没弄脏,不然回去该挨骂了。”
以前,大帅曾不慎弄脏帽子,回家后被嗣妃瞧见,随口数落了两句,此后大帅便格外注意帽子的整洁。
可眼下,嗣妃不在家。
恕冬不忍心提醒,只好默默为大帅披上风衣,问:“守关副将已为大帅准备好房间,要过去歇歇脚吗?”
“没时间,”杨严齐故意没擦干净脸颊上的血迹,还同恕冬确认了一下,方把春山雪挂回腰间,道:“才八月份,奉鹿的物价已经贵到逼死人的地步,二叔扣了二十车私盐,应是故意引李明仁前来,如今这人就在金城,我们去会会他。”
幽北商界三百行现任总会长李明仁,李克晋,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