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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兴家旺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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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老王君杨玄策依旧在沉睡,毫无转醒的征兆。
睡在西厢房的小小姑娘醒了,吵闹着找娘亲和爹爹,奶母婆子轮番上阵,委实哄不住这个三岁丫头,贴身照顾杨玄策的宣小娘宣椿茂,只能暂时离开,去照顾女儿。
堂屋里,朱凤鸣撑着额角坐在太师椅中,整宿未眠,脸色不是太好。
旭华送进来两碗粥,王妃勉强吃两口,便放下了白瓷勺。抬头见季桃初困得脸快埋进粥碗里,不由失笑与旭华对视。
老妈子取来件大氅,轻手轻脚来给嗣妃搭盖,还没等走到跟前,年轻人机警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忘记放下手里的白瓷勺。
朱凤鸣笑了又笑,神色松快些许:“小桃子,此处暂且无事,你且到东厢房睡一觉,迟些时候来接我的班。”
几句话令季桃初精神一振:“严齐去前头了,我好在这里等她,适才听大夫说,王君半个时辰前才服药睡下,此时难得安静,王妃……”
“不用劝我去休息。”朱凤鸣语气轻快道:“等会过罢早饭时间,这院里就该热闹起来了,我得在这里坐着,否则,若是不慎叫你吃亏,肃同要记我的仇呢。”
王妃言语如常,季桃初脸颊莫名热起来,赶紧找话题转移:“允执应该回来了,不知他伤势如何。”
“姐找我?我来啦!”
说曹操曹操到,下人挑起门帘,架着双拐的杨严节吊着嗓门进来,还是那副嘻嘻哈哈不正经的欠揍样:“还好俺爹这里没门槛,不然可要费了我老劲,我的妈呀,走路真累人!”
他妈朱凤鸣:“你再嚷嚷,给你爹吵醒,看他抽不抽你!”
杨严节立马闭紧嘴巴,倘二公子长有尾巴,应该也识相地夹起来了。
季桃初来扶他坐下,被他使唤:“姐给我倒杯水。”
季桃初失笑,被这般毫不生疏地使唤,反而叫她觉得有亲切感。
王妃嗔他:“折的是腿不是手,要干啥自己弄!”
杨严节欠揍地朝他亲娘撇嘴。
每见严节,季桃初便觉乐呵,扬起的嘴角简直放不下来:“不好好休息,跑来这里有事?”
杨严节放下水杯:“还是俺姐了解我,家里难得摊上事儿,我得来凑热闹啊呦!”
一柄红头小艾锤远远砸过来,正中二公子怀里,跟着就是朱凤鸣的斥骂:“王八蛋,够胆子你上前厅凑热闹,看肃同会不会打折你另条腿!”
杨严节笑嘻嘻捞住小艾锤,并不在意老母亲的恐吓:“亲娘嘞,锤子也敢乱扔,您就不怕误伤俺姐?”
季桃初识趣地往旁边稍了稍。
杨严节径直收到老母亲的白眼,歪头向身侧人低声抱怨:“姐你不仗义。”
话音才落,院里忽传来阵阵嘈杂,夹杂着劝导、大人的哀求,和小孩的哭泣,细听还有隐约的喝斥与威胁。
季桃初挑眉,杨严齐在前厅,绝不会放任何将臣进内宅,敢作死来此生事端的,只剩下内宅自己人。
“娘!”就在王妃准备起身时,杨严节拉住季桃初手腕,挤着眼睛极力推荐:“叫俺姐去呗,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正好外头那些人俺姐一个也不认识,保准她手起刀落,比你出去管用多了。”
朱凤鸣自然不同意:“桃初,外面是王君这边的各房姬妾,估计是听说王君卧病,前来搅混水,你和允执在屋里待着,我出去将她们打发走。”
季桃初想了想,问:“她们挺难缠?”
门外嘈杂声愈发大,朱凤鸣感觉很头大。
杨严节察言观色,立马侧身过来,手遮到嘴边叭叭着打小报告:“不瞒姐说,外头那些人,知道咱娘奈何不了她们,素来有恃无恐,咱娘嫌她们烦人,回回拿钱了事,结果养虎为患,每次咱爹生病,那些人都能从咱娘这里,狠狠捞上一笔!”
一听到要往里砸钱,抠搜季桃初第一个不同意,撸起袖子朝外去:“允执陪王妃在屋歇着,我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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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华嬷嬷,求您叫俺们进去看一眼王君吧!”
跪在缓坡下的女子最多二十五岁,泣得梨花带雨,婀娜多姿,边将怀里一岁多的光头小娃娃往前递:“家里乱成这个样子,贽儿哭闹大半宿,定是担心父亲,您大慈大悲,叫我抱着孩子进去看一眼吧!”
似乎是旭华将人逼得走投无路。
这时候,季桃初恰好出来,不冷不热接话道:“你就是胡小娘吧,屋里药味浓重,孩子这么小,进去恐怕不太好。”
见出来的是东院那位嗣妃,胡小娘旋即停下哭泣,眼里闪烁的说不清究竟是泪花,还是别的甚么:“贽儿不进去也没关系,我身体好,顶得住药味,我进去看王君!”
说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被季桃初一声喝斥吓得又跪回去:“以你身份,岂有资格无令而入!”
胡小娘连王妃朱凤鸣也不发怵,更不把比她年纪小的嗣妃当回事。
干脆将孩子塞给乳母,爬起来嚷嚷,张牙舞爪:“我怎么没资格!满院这么多小娘,只有我生了儿子!若连我也没资格进去,别个不相干的人,她有资格站在这里?”
指桑骂槐——东院人休要来插手主院里的事。
不费吹灰之力惹怒胡小娘,季桃初神色不变,言辞上似乎因为对方的话而有所忌惮:“无论如何,今日无有王令,不可让你进去。”
堂屋门虚掩,趴在宽门缝上的杨严节,慢慢转头,满脸担忧:“亲娘,咋感觉俺姐也不太行呢,难道是我看错人?”
不应该啊,他这位姐庆功宴上斥官绅,威风凛凛,还能拿不住胡搅蛮缠的胡连连?
朱凤鸣拧眉不答,外面正响起胡小娘胡连连的声音。
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三板斧:“嗣妃不给人留活路,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
季桃初:“你去死,记得带上杨贽。”
此言既出,院里轰地一声,像炸开了锅。
陪嫁嬷嬷向风华,带着几十名关原陪嫁冲进来,不由分说将众人围起。
人群更加躁动,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公子姑娘,推搡着要近前理论。
季桃初站在缓坡上,惨白的日光刺目,她半低下头吩咐向风华:“小娘胡连连带头闹事,拉下去,杖毙。”
几人一拥而上,将胡连连套进麻袋里,叫她丁点声音发不出,幼童杨贽吓得哭嚎不叠,亦被捂嘴抱下去。
吵闹不休的众人,同时安静下来。
少顷,门外传来棍棒击打麻袋发出的沉闷声响。
“娘,娘!”屋里的杨严节吓得险些原地跳起,“俺姐她她她她……杀人啦?”
“闭嘴,聒噪。”朱凤鸣嘴里斥着,扶住激动到单脚乱蹦的次子,“你姐是皇旨亲封的幽北嗣妃,有宝册绶玺在手,杖杀府中一名奴婢有何不可?大不了赔胡家几两银钱,大惊小怪个甚!”
杨严节:“……”
二公子说话简直不过脑子:“您还是先帝圣旨亲封,经三省六部造册,与俺爹平起平坐的幽北王妃,咋被一帮小娘刁难得破财消灾?”
“兔崽子,”朱凤鸣一个暴栗凿过来,“有本事你也娶个有能耐的夫人回来!”
杨严节真的闭嘴了。
朱凤鸣隔空点儿子一下,转身走到门后继续观察外面,却是百般滋味遽然涌上喉头,冲得她想掉眼泪。
她堂堂幽北王妃,尊贵若此,在内宅被一群小娘拿捏,只能证明她在杨玄策感情上,没能占据任何份量。
又怎能和桃初比呢?
不知何时起,自家那个小颟奴,满心满眼的都是她桃初姐姐啊。
便在朱凤鸣和次子说话这会功夫,门外的形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位小娘的弟弟跟来给他姐壮胆,被嗣妃五花大绑着,吊上了院外那棵粗壮的柿子树。
院里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小孩,统一被带去东院。
有个小孩的姥爷——瞧着还没杨玄策年纪大,醉醺醺跳出来阻拦,指着季桃初骂:“你算甚么东西,敢在俺姑爷的门前耀武扬威?俺姑爷还活着,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做主啊——”
又是一声惨叫,接着就是砰砰砰乱棍砸下,中年男人连惨叫也来不及,便被当场打折腿,拖了下去。
徒留地上两道狰狞的乌黑色血迹。
男人的女儿躲在人群里,大气儿不敢出。
至于十五岁及以上的姑娘如何处理,季桃初吩咐旭华嬷嬷。
“王府养得起几个姑娘,却养不起一心想挖空王府的蛀虫,请奉鹿的官媒快些来一趟,若能尽快办成几桩婚事,也能是给王君冲喜,算妹妹们给老父亲尽孝。”
现场十五岁以上的,有六人。
“我不嫁!”不知排行第几的姑娘吓得放声大哭,跌坐在地,声嘶力竭:“你不能左右我的婚事,我要见俺爹……”
话音没落,两名关原陪嫁来的丫鬟,捂住她嘴一左一右将人架了出去。
中堂门口,季桃初沿着缓坡边缘慢悠悠踱步,看着坡下仅剩的十几个人,以及他们惊恐万状的表情,再问:
“还有哪个妹妹不想嫁?可以说出来,我不是独断专行的人,咱们有商有量。”
下面哪还有人敢出声。
众人气势汹汹而来,只为趁机从朱凤鸣那里捞点钱花花,以往屡试不爽,这回碰上季桃初,不到半盏茶时间,死的死,伤得伤,只要杨玄策还活着,他们今日干啥都不值当!
季桃初短促一笑:“没人有想法啊,正好,你们大姐日前还说,想要为军中战死的官兵供奉牌位,超度亡灵,我正发愁这事儿没人干呢,不想出嫁的妹妹,可以去寺庙里诵经超度,也算是为国为家尽一份绵薄之力,待王君病愈,不会亏待你们小娘。”
到这一步,终于有个稍微年长的小娘反应过来,搂着她十六岁的女儿,怯怯开口:“既然是超度军中英灵,我们母女愿尽绵薄之力,为嗣妃嗣王分忧解难。”
“哦?”季桃初停下踱步,负手侧身,那身形和侧影,竟有些肖似年轻时的皇后季婴,“唐小娘和嫖姚妹妹,要一起上山?”
看,站在这院里的人,嗣妃都能准确叫出来,说明甚么?
唐小娘扯着女儿杨嫖姚扑通跪下,恭敬中带着几分虔诚:“嗣妃恕罪,奴婢年轻时多做苦工,落了通身病,靠着王府养活,才苟延残喘到今日。”
她磕了个头:“奴婢听闻,许多寺庙能置办长明灯和安魂灯,奴婢和嫖姚姑娘虽不能亲往,但这些年,我们共攒有银钱约八百二十两银,外加城西行市丁字第十街的三间商铺,东石山下耕田五十七亩六分,愿交给嗣妃,好换成灯油,为牺牲的将士超度。”
唐小娘平日并不冒尖,但也不能说是个大好人,今朝一口气拿出那些财物来,已属不易。
季桃初倒底年轻,险些没能压住嘴角的笑,轻咬舌尖才控制住表情。
她稍作欠身,话语有些沉重:“唐小娘和嫖姚实在是有心,既然二位如此诚心,我便替严齐谢过你们了。”
“来呀,”季桃初吩咐手下老妈子,“好生送唐小娘和嫖姚姑娘回去歇着,待王君情况好转,再请唐小娘过来坐。”
唐小娘母女全身而退,再蠢的人也该明白,嗣妃今日究竟意欲何为。
接下来,就是各院小娘争先恐后又扣扣搜搜要捐钱,继续胆大包天试探;季桃初火眼金睛步步紧逼,又不赶尽杀绝,见招拆招,叫她们吃多少,吐多少。
中堂里。
朱凤鸣站在门后,激动得热泪盈眶。在王府这么些年,她也终于要见着回头钱啦!
杨严节抻长脖子试图通过门缝往外看,咂着嘴啧啧称奇:“娘,您发现没,自从俺姐来之后,咱家开始转运了。”
朱凤鸣发自内心用力点头,“到底是季后亲侄女,再怎么钻研农事,她也是‘门内出身,自会三分’,说实话,我都想把三百行那些事,交给你姐处理!”
东卧里,早已被吵醒的杨玄策,盯着老旧的雕花床顶陷入沉思。
桃初有手段固然好,可她姓季。
若有朝一日,称制的季后要效仿武皇,将汉应江山改旗易帜,深宫里那位满眼都是“俺婴姐姐”的道君皇帝,定会乐颠颠双手奉上天子绶玺,巴巴儿为他婴姐姐冠冕服兖。
到时候,肃同能稳稳守住幽北,守住杨家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基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