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重逢，但人格分裂》山野漫漫

4、棉花和石头

　　“在哪里，那该死的拐子呢，孩子没事吧？”

　　“害，没有拐子，几个小孩打架呢，这会都散了。”

　　“什么打架呦，是老沈家的儿子，被几个黄毛小青年欺负得嘞，衣服都给扯烂了。”

　　“老沈也是，天天搁外边跑生意，这孩子被人欺负不管……”

　　小区门口几个叔伯婶娘议论着，季昭听了个大概。等她气喘吁吁跑到楼下，沈望朝正坐在路灯下的台阶上，小小的身子镀上了浅黄的光，白色短袖的领口、袖子处被扯烂了几处，胸前还有两个明晃晃的鞋印，黑色的运动裤上都是灰土、水渍。

　　他抬起头，看见季昭后委屈再也忍不住溢了出来，“季老师……”

　　季昭蹲下，心疼地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语气满是自责和愧疚，“对不起小朝，是我不好，我……”

　　沈望朝撞进季昭怀里，脏兮兮的脑袋埋在她衣服里，“不是的，安歌和我说了。幸好有她在，那些叔伯阿姨过来后李有为他们就走了，我没事的。”

　　这时常歌牵着另一个高个子男孩走了过来，“季老师，您说的果然没错，原来那些恶霸怕大人呢。”

　　这次幸亏安歌在，季昭真诚道：“谢谢你安歌，你做的很好，也很勇敢。”

　　安歌抿着嘴唇摇了摇头，“能帮到小朝我也很骄傲。”

　　“你看清楚那些人都是谁了吗？”

　　“嗯，李有为、我们班的马明远，还有两个染着黄发的我不认识，他们年龄应该比我们大好多。”安歌眼中有些惧意，那些大孩子约莫是辍学的社会青年，胳膊上还有大片的青紫纹身。

　　季昭眉头狠狠拧在一起，李有为在学校伙同马明远等高年级欺凌弱小，在校外勾结混社会青年群殴同学，小小年纪就能驱使这些年长于他的人都乖乖为他所用，细想来不免有些恐极。

　　安歌身边的高个子男孩募地开口，“刚才我给沈叔叔打过电话了，他晚上大概会回来，你们好好解决下这件事情吧。”

　　他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头比季昭高一些，不知是夜色太黑还是什么原因，竟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得他沉沉又带着变声期独有的嘶哑音色，“不知道他是怎么惹上的那些黄毛，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是？”季昭看向安歌。

　　“季老师，这是我哥，他前天刚从外地回来，以后就有人保护我啦。”安歌拉着那男孩的手，语气是满满的崇拜和欣喜。

　　“你们的事我听安歌说了，这次就算还了人情，以后还请不要牵扯到我妹妹。毕竟这是家长和老师的责任，我不想我妹妹受到伤害。”

　　“哎哥……”

　　不等安歌再开口，浑身散着冷意的男孩就将她带走了。

　　怔怔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季昭心底莫名涌上一丝酸涩，若是小望朝也有个如此可靠、有安全感的哥哥，是不是就不会被随意欺负。

　　似乎心有灵犀，身边那小小的脏团子开口，糯糯的语气带着羡慕，“有哥哥保护的感觉，真好。”

　　季昭轻轻拭去他脸上的灰尘，捡起书包，“走吧，我和你一起等爸爸回来。”

　　“季老师。”

　　“嗯？”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娘，才会被他们选中。我，我胆子小又不敢反抗，所以活该被欺负……”

　　季昭一时语塞，小望朝虽然懂事、良善，但性格其实是软糯的。单亲家庭，父亲又常年不在身边，这种极度缺乏陪伴、安全感的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往往是两个极端，要么独立强势，要么敏感脆弱。而小望朝，恰恰就是敏感脆弱那一类。

　　可性子温软，就活该成为被欺凌的对象吗？

　　“小朝，棉花它洁白绵软，似乎谁都可以揉捏。而石头坚硬、甚至锋利，若是挥拳向它甚至还可能被割伤。所以有人觉得棉花软弱可欺，而对石头避之不及。”

　　两人牵着手慢慢上楼，季昭尽可能用他这个年纪能听得懂的话解释着，“但世界是多种多样的，棉花、石头都可以堂堂正正的存在，从来就没有因为是棉花所以就该被踩在脚下的道理。有错的、该被惩治的永远都是那只抹黑、伤害它的脏手。”

　　成年人的世界理性、复杂，经历过岁月沉浮后信奉“落后就要挨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现实铁律。但孩子的世界大多单纯，他们尚未被许多现实洗礼，用成年人的规则去束缚、责怪他们是否合适？为孩子创造一个本该美好祥和的生活和学习环境，是家长、老师这些“上位者”的应有之责，怎么反而责怪因为他们软弱可欺，所以便要乖乖挨打？

　　就小望朝而言，他本能依靠的这两者全都缺失，而在他尝试抗争后换来的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她的话温柔而坚定，原本垂着脑袋看向脚尖的沈望朝不由得仰起头，他看见那人分明被笼罩在楼道里微弱的光中，却又熠熠生辉的自成一派。所以，这不是他的错，不是因为他没有钱、不是因为他胆子小不敢反抗、也不是因为他没有娘。

　　他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和委屈，攥紧那张大手，“嗯，我相信季老师。”

　　两人在门口等了不多会，楼梯拐角处自黑暗中踏步上来一个男人，他身形高大足有一米□□，身着衬衣、阔腿裤，右手提着一个帆布包，里面放着厚厚的纸张。随着越来越近的“踏踏踏——”皮鞋声，沈望朝站起来扑到那人怀里，“爸爸！你回来了！”

　　奇怪，难道是走廊里的光太暗？季昭竟也看不清这个男人的模样。

　　相比于沈望朝的欢欣，男人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接着冲季昭道：“您是小朝的老师？我是他父亲沈磊，今天麻烦您了。”

　　他的声音透着莫名阴冷，高大的身躯站在季昭面前几乎把她整个人罩在了阴影里。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季昭定定心神开口，“沈先生，您知道小朝在学校被同学欺负的事吗？”

　　“嗯。”

　　“您有时间吗，我需要和您好好谈一下小朝的事……”

　　沈磊却有些生硬地打断她，“改天吧，今天小朝受了惊吓，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看着沈磊身后拽着衣角满是欣喜之色的小望朝，季昭深呼口气压下心底的怪异，“好，这件事情很重要，您今晚先和他聊一聊，小孩子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陪伴。我就住您隔壁，明天周末，您什么时候有时间随时找我。”

　　“嗯。”沈磊没再说什么，带着小望朝径直开门回屋。

　　“季老师，再见。”小望朝关门前笑着伸手和她告别。

　　季昭依旧回到隔壁那个房间里休息，她总觉得沈磊怪怪的，这人对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未免过分生疏，甚至在听到儿子被霸凌时也没多大反应，实在是冷静的……不对劲。

　　“哐啷——彭！！！”

　　刚歇下不久的季昭被一阵巨大的声音吵醒，声音似乎从隔壁传来，她瞬间睡意全无，来不及多想，飞奔下床跑到隔壁门前。

　　“我错……爸爸……”即便听的不真切，但能确定是沈望朝在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握起拳头就要敲门，诡异的是，那间房子似乎被一面透明玻璃罩住，像无形的结界把她隔绝在外面吗，她根本就碰不到那门分毫！凭她心急如焚，也只能听着“劈里啪啦”的碎裂声、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自里面传出来。

　　沈望朝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个胆小怯懦的受害者人格除了校园霸凌外还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季昭不敢去想。她的脑子一阵眩晕，似乎可以感受到沈望朝的情绪和痛苦，心脏不受控制般抽搐着，涌起无边无际的窒息感。

　　她几乎站不稳，跪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不对！不对劲！她分明是被常昱的深度潜意识影响了，她作为一个医者、旁观者，绝不应该有如此浓烈切身的感受和情绪。

　　这种濒死的痛感让人恐惧，她下意识看向手腕，一向黑屏的的手环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难道是，程主任来救她了？

　　季昭眼前逐渐模糊，她似乎正被黑暗和痛苦吞噬，巨痛之下终是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