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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别 ...

  •   要想从过去走出来,那就不要怕它,不要躲它,要正视它。

      那些阴暗潮湿的时光,要从何处走起呢,那就从第一场离别开始吧。

      妈妈离开的前一天下了一天雪,晚上又下了一夜雨,许愿像往常一样窝在妈妈怀里,听着妈妈讲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妈妈说大城市多么繁华,橱窗里有多么好看的衣服,会有怎么大的舞台,能够装得下她的梦想。

      妈妈总是说台城太小了,小小的许愿不懂,台城明明那样大,周末爸爸带着她去人民公园,人那样多,好玩的也多,不就是妈妈说的繁华吗?寒假的时候,妈妈会带着她去城西贸易街买过年的新衣服,那里的新衣服琳琅满目,自己每次都眼花缭乱挑不过来呢。人民剧场的舞台还不够大吗,妈妈每年节日里都会被邀请去表演,台下那么多观众都为妈妈鼓掌欢呼,还要怎样大的舞台呢?

      许愿想着想着,抱着妈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许愿自己穿好衣服,想找妈妈给自己扎辫子,昨天胡同里的小维扎的那个样式很好看,她今天也要让妈妈给自己那样扎。

      下了一夜雨的台城,天仍是阴沉沉的模样,雨水混着融化的雪水一汪汪积在胡同里的水泥地上,许愿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踮起脚尖,小小的身子跨过结了一层薄冰的水坑,胡同口,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爸爸!妈妈呢?昨天小维扎了可好看的辫子,我也要叫妈妈今天给我扎。”许愿朝男人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男人蹲下来抱起小女孩儿,沉默地往家走,不知道是不是被寒风吹得,眼睛通红。

      “爸爸?”许是察觉到男人的情绪,小女孩儿低低喊一声。

      “小愿,爸爸帮你扎辫子好不好?”男人跨进家门,把小女孩放下来,哑着嗓子道。

      “不要,爸爸扎的辫子不好看,我才不要被小维比下去!”小女孩立马气鼓鼓地说道。

      “小愿听话,妈妈要去追她的梦了,以后没有时间给你扎辫子了。”男人耐心哄到。

      “剧场又有新演出了吗?”又要看到妈妈在舞台上表演了吗?女孩开心地把扎辫子忘在了一边。

      “不,剧场没有演出。妈妈离开我们,离开台城了,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更大的舞台。”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回来了吧。”

      “不要,不要,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什么辫子,什么演出,女孩儿通通不管了,她此刻难过得哭闹起来,妈妈怎么能丢下她离开呢,她只想要妈妈。

      “小愿,我也想要妈妈,可是妈妈要去实现她的梦想,这里终究是困不住她的。”男人红红的眼眶里流出泪来,一定是冬天太冷了,风太大了吧。

      1999年的冬天,许愿第一次经历离别。

      2000年的春天,许愿第二次经历离别。

      随着罗晴的离开,一并离去的还有胡同巷子里许家的欢声笑语。许春林要一边照顾许愿,一边去厂子里上班。许春林实在是没有功夫伤心,甚至没有时间送许愿去临水镇爷爷奶奶家,把所有的时间都埋进了工作里,好像只要多做一些,罗晴就能在脑海里慢慢淡忘掉。

      许奶奶只好每个周末从临水镇赶来照顾许愿,寒假的时候许愿随许奶奶到临水镇小住,和往年一样。往年到腊月底的时候,妈妈罗晴就会来接她,去西市贸易街买过年的新衣服,可是这一年,许愿没有在临水镇等来妈妈。

      离别的伤感随着新年的到来淡去了一些,忙碌了一整个冬天的许春林终于也回了临水镇,爷爷奶奶早早蒸好了新年的糕点、包子馒头、备好了年货,给许愿买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虽然没有贸易街的洋气,爷爷奶奶买的,胜在暖和。

      新年如约而至,只是今年院子里少了一个人团圆。小小的许愿每天和伙伴玩,有爷爷奶奶照顾,爸爸陪着她一起放鞭炮,每天过得好不热闹,可是她的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块,新年的衣服很暖和,有呼啸的风从心口掠过,填进这块空缺里,你抓不住它,它却无时无刻不占据在你身体里,一呼一吸间,有微凉的痛意刺一下心脏,那块缺口瞬间鼓胀起来,酸的叫人想流眼泪。

      小小的许愿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作想念。

      过了元宵,许愿被接回台城,奶奶索性也暂时搬到台城照顾许愿,爷爷一个人撑着早餐铺子,许春林越来越忙,除了厂里的工作,下了班还要再去上成人夜校,早晨天蒙蒙亮就要起来兼两份送报和送奶的职。

      谁都以为,许春林是为了养活女儿,为了忘记罗晴,才要拼命工作,只有奶奶知道他,他只想让自己变得好一些,更好一些,变得能有一天有足够的资本站在曾经的妻子,现在仍深爱的女人身边。

      可是罗晴仿佛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城市是否实现了她的梦想。

      许春林终是再没有等到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离罗晴近一些的机会。日积月累地奔波与劳累,让这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男人,倒在了回家的路上,这辈子,他再也无法前行走到前妻身边,站在与她比肩的位置,护她梦想成真。

      许愿不明白,妈妈走了,不要她和爸爸了,他们说爸爸也走了,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她不明白,爸爸明明睡在那里,怎么大家都说他走了呢。

      许春林的葬礼结束后,爷爷奶奶把许愿带回了临水镇,临水镇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落英缤纷,风一吹,一地桃花随风卷着飞到空中,又落到地面,在地上打着转儿,像极了爸爸墓前飞扬的纸钱,许愿想。

      她终于明白了,爸爸也离开了自己,是再也见不到的那种离开,无论她眼睛哭得多肿,再也没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蹲下来抱起她,替她擦掉眼泪。她想,如果她现在愿意让爸爸给自己扎辫子,没有小维好看也没关系,爸爸还能回来吗?

      小小的她似是明白,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这场离别,旷日持久,跨越了世纪,从1999年的冬天持续到2000年桃花盛开的季节。

      爷爷奶奶重新开了早餐铺子,许愿也重新进入校园,生活就像一列火车,慢慢往前驶去,好像只是这一站停靠的久了些,但终究要往前走,中途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既然是在途中,那就少不了离别,也必不会为了谁长久地靠站停留,生活也一样。

      这列火车载着许愿从幼儿园步入了小学,这次上来一群陌生面孔,许愿坐在车厢里,自己反倒像那个上车的人,是了,这自然不是她原先坐的那列火车了,原先那列车到终点了,但她的目的地还尚早到站,只好换乘。

      这趟旅程,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陪着她的有爷爷奶奶,有志前叔红兰婶,车外的风景还是自己熟悉的样子,车厢里的人还是喜欢嗑着瓜子三五一群的聊天,只是他们闲聊的对象每每都扯到了自己身上,他们原先和善的面庞许愿觉得逐渐陌生了。从前温和和善的目光里多了陌生的探究,像是藏着许多未尽的话,想让你知道,却又不叫你知道,只转头悄悄跟身边的人说,你只能听个大概,待你走近,他们又止住了话头,仿若你不再是那个他们从前喜欢逗弄的许家丫头。

      他们也仍旧喜欢都逗弄她,不再是以前的“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你来爷爷奶奶家不回去,小心爸爸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不要你咯”,许愿并不喜欢这些玩笑,但是她也并不真的生气,她心里是踏实笃定的,她心里知道的,爸爸妈妈她都喜欢,爸爸妈妈也都不会不要她的。

      后来的许愿知道,那个时候的许愿,是家里人的偏爱,而被偏爱的人,在什么境遇下,都是有恃无恐的。

      也许是一语成谶呢,有恃无恐的许愿从未想过,有一天爸爸妈妈真的不要自己了。

      于是他们的逗弄就变成了“你妈妈去哪里了,怎么不回来带你走”、“你妈妈是不是要和别人生小弟弟了,她真不要你了”、“老许可怜哦,一根独苗也没留个后,断了根了,断了根了”……

      有些话八岁的许愿并不是很能听得懂,但是她再也不是那个踏实笃定的,可以朝着逗弄她的大人跳脚着说“我爸爸妈妈才不会生小弟弟,我最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小姑娘了。每每听到那些话,她就默默跑开,她害怕那些三五成群的人,害怕交头接耳咬耳朵的人群,害怕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即便后来的她已经长大,已经可以听得懂好赖话,已经足以反击回去的时候,她仍是害怕那些人群与目光,即便他们说的不再是自己,那些目光只是恰好经过自己。

      老许看着愈发沉寂下去的许愿,终是发狠对着人群发了几通火,老许说:“说我许大友可以,谁敢再嚼我儿子我孙女的舌根,我拼着铺子不开,也要绞了他的舌头!”

      镇子上的人渐渐熄了火,许是被老许震慑住了,许是又有新的话头可以闲话了。

      看热闹的和说热闹的在院子里柿子成熟的时候,渐渐平息了。

      许愿也加入了小学生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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