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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那個夢 ...

  •   所謂的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
      ——至少,我是這樣認為。
      *
      伸手不見五指的巢穴,嘀嗒嘀嗒的滴水聲??
      身形高挑的女孩一絲不掛,一頭如瀑的黑髮搭在肩上。她辨不清方位,只得裸足站在潮濕而凹凸不平的地面,徹骨的寒涼從腳底灌上眉心。四面都被不見底的幽黑環繞,只剩凜冽如刀割的寒風將她裹挾。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大腦像是當機了般一片空白。
      ‘Kuchyaa...’
      渾濁低沉的聲音似乎自地獄而生,不斷迴響。每次這聲音一響起,就彷若激怒了沉睡已久的野獸,整個空間連帶著地面的碎石都劇烈地震動起來。
      ‘Negnin e mekushu…’
      她從來都聽不懂這句話的涵義——甚至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不是人在說話。
      她動彈不得,更無法移動腳步,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冷風肆虐。
      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有一絲光線劃破黑暗,照亮她幽深的眼眸。
      *
      這是世界變得奇怪的??不知道第幾個年頭。
      伴隨著清晨的鳥叫,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照進狹小的房間,打在斑駁的石灰牆面上,照亮陳舊生鏽的掛鐘。
      時針「喀噠」一聲指向數字6,床頭的鬧鐘倏然叮鈴叮鈴地響起。趴在床上淺眠的少女不耐煩地蹙了蹙眉,下意識地要按掉鬧鐘,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猛然彈了起來。
      唐硯頂著凌亂的頭髮,套著凌亂的睡袍,整個人凌亂不堪地跪坐在因為堆滿了漫畫和樂器而顯得極度擁擠的床上,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皮。
      「啊??要練團??」她歪頭看了一眼日曆,臉上還掛著大大的黑眼圈。
      她下了床,熟練地跨過擺滿一地的大大小小的紙箱子走進洗漱間,撐在洗手台上看著鏡子裡疲憊的面容。
      又是那個夢。
      她一直睡不好,除了顯而易見的由外界導致的心理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從國中開始就常常毫無徵兆地做那種不知所謂的惡夢。
      夏末炎熱的天氣讓她悶出了一身熱汗——出租屋雖然配了空調,但為了省電費她都幾乎不開。她擰開水龍頭,迸出的水壓打在掌心帶來些許刺激的觸感,往臉上潑了兩把,總算清醒了些許。
      她晃了晃腦袋,決定不再想惡夢的事,隨意地梳了兩下頭髮之後綁起一束,才顯得沒那麼頹喪。
      洗漱完畢以後,她迅速換上制服、拿過琴袋。在跨出大門的瞬間,她又突發奇想般地回頭,對著擁擠卻空蕩的屋子說:「我去上學了。」就像每一個出門上學、和父母道別的學生一樣——除了回答她的只有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的窗戶之外。
      車水馬龍的大都會,早上6點多便活躍非凡。
      叼著麵包趕公車的國中生、在捷運上爭分奪秒背單字的高中生、一邊穿皮鞋一邊攔計程車的上班族、從井蓋下爬出的滿身污泥的水泥工人??一切的一切都平常至極,叫人看不出潛藏在平靜之下的暗湧。
      *
      在離家只有兩個公車站距離的別墅區,唐硯輕車熟路地走過彎彎繞繞的小徑,在肖家宅邸外看了一眼緊鎖的大門,不想浪費時間按電鈴,於是毫不猶豫地撐著籬牆上凸起的磚瓦翻了進去。
      肖家是出了名的家財萬貫,整個宅邸的面積堪比一個小型社區。她繞過老爺和大小姐的住宅,拐進了角落裡的那棟矮樓。
      這是肖家幼子的住宅。出人意料地,兩側的牆面上滿是用噴漆噴上的、混亂地排列著的字,看不清寫的是什麼。除此之外,還貼了幾張舊到捲了邊的不知名樂團的海報,彷彿昭示著這間屋子的主人是個叛逆又憤世嫉俗的搖滾青年。
      唐硯順著樓梯下樓來到隱秘而昏暗的地下室,用指紋解鎖了大門。
      林慕雅拎著貝斯;唐子默站在麥克風前;小影正靠在牆上休息,看到她進來便隨手拿起了鼓棒,還有??
      抱著吉他的黑髮青年,一張臉被過長的瀏海遮了一半,聽到動靜也回頭看了她一眼。
      ——所有人各就各位。
      「唐硯,等妳很久了。」林慕雅說。
      唐硯嗤笑,「別裝了。妳應該也才剛到沒多久吧?」
      唐子默攏了攏鬢邊的碎髮,似乎壓抑著不耐煩的火氣,「別廢話了。開始練團吧。」
      吉他此起彼伏的riff和主唱沙啞高亢的嗓音交織纏繞。大鼓與小鼓交替響起,與貝斯的低音共同帶起了音樂略顯狂躁的律動。
      隨著音樂逐漸推進,鼓點越發密集有力,在室內不斷迴響。盤旋的音符跳動著搖曳著填滿了燥熱的空間,也填滿了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在音箱的加持下,更是肆意地侵佔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聽覺神經,就連地面與四壁都為之震顫。
      高潮之後,樂曲結束,徒留悠長的延音在空氣中掙扎,最後也漸漸湮滅下去。
      唐硯長出一口氣,將吉他塞回琴袋。耳畔的嗡鳴久久揮之不去。
      「要喝水嗎?」肖允傑仍然維持著彈奏的姿勢,游刃有餘地問眾人道。
      「要。」唐硯坐在地上幾乎累到癱瘓,「你怎麼每次都那麼輕鬆,都不用休息的喔?」
      肖允傑無辜地聳聳肩,「我彈幾段riff而已,當然不會很累。倒是妳,硯姐,體力不好就多鍛鍊多休息。」
      「囉嗦。」唐硯有氣無力道,「而且幹嘛叫我硯姐,你有比我年輕嗎?」
      肖允傑笑,適可而止地閉上嘴,按下牆上的電鈴讓傭人送水過來。
      唐硯偏頭望向坐在自己旁邊的林慕雅——不出所料,後者也同樣是筋疲力竭的狀態。「幾點了?」
      林慕雅抬手看了一眼腕錶,「早自習還沒結束。妳要去上嗎?」
      唐硯笑了笑,「妳覺得咧?」
      她連正課都會蹺掉去打工,區區早自習算什麼?
      小影轉著鼓棒,有一下沒一下地踩著hihat,「我看妳們還是回去吧,要是蹺課太多次被學校開除拿不到文憑怎麼辦?」
      「知道啦,你什麼時候也變得愛說教了?」林慕雅吐槽道。
      「我是關心??唐硯而已。誰想說教妳啊?」小影不甘示弱地回擊。
      唐硯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兩個鬥嘴,絲毫沒有要制止的意思。她的餘光不自覺地落到一旁始終一言不發、正在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的主唱唐子默身上。
      平時唐子默也不會去上早自習,甚至連早上前幾節課都會蹺。她隨口問了一句:「早上有排班喔?」
      「嗯。」唐子默隨聲應道。
      唐硯沒再回答,轉而繼續跟林慕雅聊天。
      ——她不會對這個年紀跟自己沒差多少的堂弟說「路上小心」之類的話,也不會特別地關照他的私生活。這就是他們長久以來的相處模式。
      *
      一個月前的北市驕陽似火,地面被灼熱的陽光燒得滾燙。
      背著黑色琴袋、一手提著書包的少年從捷運站出來。他插上耳機,聽著手機裡播放的heavy metal音樂,邁開修長的雙腿,穿過馬路,最終在校門口駐足。
      他停頓了片刻,面無表情,餘光掃過石碑上印刻的「私立淮揚高級中學」四個大字,嘴角不著痕跡地揚起。他掂了掂背上沉重的琴袋,加快了腳步走進學校。
      「小心——!!」
      他聽見一聲驚呼,感覺到一陣風擦過他額前的髮絲。他不緊不慢地向後一仰,抬手抓住了飛過來的東西。
      那毛茸茸的、還在他手心打轉的球體,赫然是一顆網球。
      「對、對不起!」拿著球拍的小部員慌張地向他鞠躬道歉。
      他斜了小部員一眼,沒有說話,輕飄飄地將網球丟了回去。部員慌忙接住,「謝??」
      「??謝。」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見他走遠了。
      「??」
      唐子默淡定地拍掉了手上的灰。轉學手續他在上週就已經辦好,上午的課又馬上結束了,他決定先在學校裡閒逛一番再去班上報到。
      淮揚高中不大,能參觀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他花了不到20分鐘就走完了一圈,遂在福利社買了瓶汽水,坐在樹下休息。
      冰汽水灌進喉嚨的涼意將心中的躁動沖淡了些許。他靠在樹幹上,看著露天籃球場上打球的學生,心情五味雜陳,又抿了一口汽水。
      再一抬眼,他就看到籃球場上閃過兩道眼熟的身影。恰好對方同時也向他這邊看了過來。
      正準備投籃的唐硯冷不丁地對上熟悉又陌生的視線,立刻丟下手裡的籃球,拉起林慕雅便小跑過去,「唐子默,你怎麼在這?」
      「我是淮揚的學生,為什麼不能在這?」唐子默毫不客氣地反問。
      林慕雅將他上下打量了幾遍,只當他是在說笑,「別開玩笑了。現在你應該也要上課吧,偷偷闖進別人學校是要怎樣?」
      唐子默無奈,「我下午去領制服。」
      唐硯和林慕雅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唐硯率先反應過來,「不會吧,你??真的轉學了?」
      唐子默點頭。「對了唐硯,既然剛好碰到妳??」
      他邊說邊從書包裡拿出一疊紙鈔塞給唐硯,「這個給妳。」
      唐硯一愣,隨即面色一沉,「什麼意思?」
      「吉他。」唐子默說道,「抱歉,國中的時候欠妳的,當時沒閒錢所以拖到現在才還妳。通膨的差價也算上了。」
      唐硯這才明白他是在說國中時自己送他吉他的事情,更是沒想到他竟然嚴謹到連通膨都考慮進去了,霎時間哭笑不得,「我不是說了不用你還嗎?你??」
      「唐硯,」唐子默打斷她,「妳以為不喜歡虧欠別人的就妳一個人嗎?」
      唐硯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見唐子默拎起琴袋轉身就走,只留下被單薄外衣覆蓋的消瘦背影,「我去報到了。」
      兩人怔怔地看著他遠離,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唐硯低頭看著手上皺巴巴的紙鈔,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
      ??算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追上去了對方也不會願意收回去。況且唐子默家也不至於缺一把吉他的錢,又不像她,食衣住行的開銷都得靠自己。
      唐硯嘆了口氣,「好不容易閒下來想說打會兒球放鬆一下,竟然碰到那傢伙??」
      「所以他是??真的轉學了嗎?」林慕雅遲疑道。
      「大概?」唐硯眨了眨眼,「別管他了,我們繼續??」
      話音未落,下課鈴就響了。剛想繼續打球的唐硯瞬間奄了,「啊——今天要打工!」
      林慕雅複雜地瞥了她一眼,拍拍她肩膀,「加油,fighting!」
      後來,唐硯才知道唐子默跟家裡人鬧掰、一個人轉學並搬出來住的事情。她擔心唐子默經濟能力透支,試圖把錢還回去,但無論她怎麼做後者就是不接受。
      見他天天抱著吉他鬱鬱寡歡的樣子,她讓他加入了蒼鷹樂團,取代兼任貝斯手的林慕雅當主唱。
      唐子默在學校後門的琴行打工,她在學校福利社幫襯,空閒時到處打零工,偶爾也在網路上接編曲委託賺點外快;唐子默住在走到學校只要五分鐘的公寓,她住在比較偏遠但格外便宜的居民樓。除了練團之外,兩人沒有太多交集——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只有音樂能在彼此之間搭起橋樑。
      *
      「唐硯,唐硯?」林慕雅抬手在唐硯眼前晃了晃,「妳是神遊到哪裡去了?」
      唐硯恍過神,扭頭望向車窗,「嗯???到了嗎?」
      她們現在正坐在肖允傑家的車上——每次練團結束他的司機都會送她們來學校。
      原來已經到學校了。沒想到自己竟然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在回憶往事,是時候振作起來了——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打開車門,和林慕雅一前一後地下了車,回頭對著前排的肖允傑揮揮手,「走了。路上小心。」
      肖允傑點點頭,示意司機開車。
      汽車緩慢駛出路口。唐硯和林慕雅在上課鈴聲結束之後才踏進了學校。正在巡視的風紀股長早就習慣了她們的遲到,也懶得再做登記,直接把她們當空氣??
      唐硯深吸一口氣,迎接平淡無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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