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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天色微明时,齐寻正漂浮在自己晦暗的梦里。
      他又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整个身子都被困在石块和钢筋里动弹不得,只有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抻长了脖子伸到他的面前。
      可那张脸,一会儿是他妈妈,一会儿是他爸爸。
      他们半阖着眼睛,唇角都是血,问他,寻寻,怎么不救我?你怎么就自己活了?
      头上天光忽然一亮,是黎叙闻揭开了盖在他头顶的石板,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你是这种人,以后你滚远一点,我恶心。

      他轻轻一抽搐,半个身体陡然悬空。
      飘窗太窄,他曲起的腿先于身体撑到地上,才避免了掉下去的惨剧。
      齐寻蓦地睁开眼,迷茫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惊奇——他竟然在十六层的高楼上,睡着了?
      他下意识侧过脸,去看蜷缩在床上的人。

      天色被轻薄纱帘一筛,呈现一种缥缈的青蓝色,青釉似地敷在房间里,把这里染得像一幅冷清的画。
      黎叙闻身上搭着一条轻薄毯子,面向着他,睡得很沉,只是眉头无意识拧着,偶尔吐出一两声漂浮的梦呓。
      齐寻凝神去听,却听不清。
      梦里的阴霾还没散去,他又想起昨晚她坐在灯下,直白又强势地命令他,今晚你别走了,你答应过的。
      她大概以为他看不到,可她的颤抖早被放大在墙壁上,每一根发丝的紧张都纤毫毕现。
      一只手臂垫在脑后,齐寻心里缓缓地泛起一阵难忍的痒意。

      勉强闭了一会儿眼睛,他忽然翻身坐起来,无声地跨到床沿,蹲在她身边,低头与她的呼吸相碰,静静地注视她轻颤的眼睫。
      大概是他的身体挡住了微明的天色,黎叙闻在睡梦中轻轻叹了一声,身子更深地蜷起来,把脸完全埋在他的影子里,睡得更沉了。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一个比他正直、比他有资格的男人。
      她有自己的依靠,实在不必因为这样偶然的交集,就……
      齐寻重重闭了下眼。

      手指握紧又张开,呼吸像风起云涌的海面,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霍然起身,直接躺在了她的身边。
      察觉到另一具身体的体温柔软地靠近,黎叙闻眉头稍稍松了松,身体更往他的方向靠过来,额头轻轻蹭着他的胸膛。
      齐寻侧躺着,盯着她昳丽的侧脸,抬起手,又放下,最后下定决心似地,一把将她拢进怀里。
      看起来蛮有气势的一个人,怎么在他怀里就只有那么一小把,肩膀那么单薄,像是能整个人放进他身体里一样。
      她就打算用这副薄薄的身躯,一次次去向不公宣战么?

      黎叙闻似乎睡得很沉,跌进别人怀里竟也没醒,只是轻轻翻动一下,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好像终于找好了姿势,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齐寻僵着身体,一直垂着眼睛看着她,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怪异的欲.望在苏醒。
      ——不是任何具象的动作,而是一种庞然的、坚决的占有欲,在这一刻呼啸着席卷了他的全身,在他心里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里扎下根。
      他再麻木、再卑劣,也终于有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这个人不属于他,甚至不需要他,但没关系,他可以等。
      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游蛇一般的气息细细地喷洒在锁骨处,一阵热,一阵凉,扰得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咬牙投降。
      天色渐亮,青蓝色的光线逐渐融进浅灰,冷调的清晨被慢慢揉进温度,他极小心地低头靠近,轻轻地、近乎虔诚地,在她前额的碎发处,印下一个吻。
      像一根轻软的绒毛,悄无声息地抚过她的梦。

      黎叙闻确实在做梦。
      果不其然又梦到那片废墟——她明明记得自己没去过,可青灰的泥板、刺出的黝黑钢筋,还有昏沉阴暗的天空,每一点细节都细入毫芒。
      不过这一次她没再梦到大楼坍塌,而是在她迈步走向梦境深处之前,就有人从背后叫住她:“闻闻,去哪?”
      黎叙闻回头,看到齐寻穿着深蓝色制服,宽肩窄腰,眉目凌厉,踩着一片嶙峋的废墟,正肃着脸盯着她:“别过去,跟我回家。”
      黎叙闻不服气:“梦里你都要管我?”
      齐寻面无表情:“我是你丈夫,不能管你吗?”
      黎叙闻在梦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我哪门子丈夫?说好了演场戏而已。”
      齐寻眼神沉冷,看了她半天:“好,那你在这吧,我走了。”
      说完连个眼神也不给她,转身就走。
      黎叙闻伸手去抓他,扑了个空,猛地睁开眼睛。

      哪来的废墟,她分明睡在自己家卧室里——她蜷缩在被窝里,被角揶得密不透风,飘窗处空落落的,好像根本没人来过。
      魂魄终于从高处狠狠跌落回她的身体,她眼神这才清明起来,慢半拍地想,这人,不就梦里说了他一句,还真走了。
      她又闭上眼,浑身空落落的,起床的心思都没了。

      躺了一会儿,门口忽然一响,有钥匙落进瓷盘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就冲着卧室这边来了。黎叙闻吓得坐起来,用被子裹紧身体:“谁?”
      齐寻被这一声叫得顿住脚步,拎着几袋早餐站在卧室门口:“醒了?”
      他表情有点无奈:“小姐,你平时都这么睡吗?”
      黎叙闻莫名:“怎么?”
      “你看看今天几号了。”

      黎叙闻一觉睡过去三十几个小时。
      期间齐寻不停地试她的鼻息,生怕她睡死了。
      昨天买的一日三餐凉了热,热了凉,偏偏她怎么都叫不起来,最后全扔了。

      黎叙闻一只手按着胸口,愣楞地看着他,也不管他嘲笑自己睡得久,喃喃道:“我还以为你……”
      “嗯?”
      “没,没什么。”黎叙闻笑着摇头:“我换下衣服。”
      齐寻随手替她关好门,接着厨房的方向就响起碗碟玲琅的碰撞声,温热勾人的食物气息很快从门缝溜进来,绕着她的鼻尖不肯走。
      黎叙闻穿好衣服,却没去洗漱,又合衣躺回去,闭着眼睛听起别人为她准备早餐的细碎动静。
      原来家里有另外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太久远了,她都快忘了。

      等她拖着酸痛的身体磨磨蹭蹭洗漱完,餐桌上已经琳琅满目摆满了食物,种类齐全,香气勾人。
      齐寻坐在桌边,唇角轻抿,正聚精会神剥鸡蛋。
      黎叙闻不客气,坐下拿了肉包豆浆就开吃,吃着吃着发现,身边的人一直动作迟缓地剥着鸡蛋,一桌的饭,他一口都没动。
      “哎,”她手指油汪汪的,拿手背去碰他:“想什么呢?”
      齐寻摇头,没搭腔。
      黎叙闻慢条斯理勾过一张纸巾,用眼角剔他:“现在不问,以后可没机会了啊。”
      “……没什么可问的,知道你不好受。”

      黎叙闻恍然地看了他一阵,视线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带着笑亮出明晃晃的刀:“不问问我是不是总这样,随便带陌生男人回家,命令人家不许走,一言不合就强吻?”
      齐寻斜乜她,简直不知道她这一刀到底刺向谁。
      他笑一声:“你的意思,我就是个随便的陌生男人?”
      黎叙闻眼眶一紧,饶有兴趣地眯眼看他——真正相处都没几天,她手里刀刀见血的回旋镖,全部被他学去了。
      她收起调笑的模样,低头去摆弄豆浆杯:“……是不好受。”
      “不用这样说自己,”齐寻继续垂着眼剥鸡蛋:“注意自我保护,别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他目光顿在那颗鸡蛋上,没再抬头看她。
      他何尝不知道昨天晚上实在荒唐,但她那么难过那么挣扎的时候,那个男人又在哪里?是在研读什么重要的著作,还是在拼什么不得了的事业?
      那男的徒有一身儒雅气质,却在这种时候留她一个人,连电话都没打来一个。
      这到底是什么男人?
      他第一次觉得这些公序良俗是何等多余,甚至生出了一种陌生的快意。
      实在不行,横刀夺爱也不是不……
      他陡然心惊,手一抖,险些将鸡蛋掉在桌上。
      ……不能这样,不能因为他喜欢,就把闻闻放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是他先越轨,是他先动心,所以这一切,只能由他来承担。

      一杯豆浆咕噜咕噜见底,黎叙闻又开始不安生,单手支颐着笑问:“但昨天我让你上来,你怎么也没拒绝?”
      这话显然超出了齐寻的脑回路,他从自己纷乱心里拔出心神,困惑地抬头:“嗯?”
      “其实你也很想,对吗?”
      齐寻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在暴露心虚之前彻底沉下脸色:“黎叙闻。”
      她却没被这一声吓到,反而笑得意味深长:“凶什么,好奇问问。”

      她唇上还留着些暧昧殷红的痕迹,又喝过豆浆,沾了些晶亮的水色,这时在晨曦里一笑,未施粉黛,风情却不浅。
      齐寻视线在她唇角逡巡片刻,收回目光:“我担心你出事。”
      黎叙闻拖长声音:“哦——所以你这个‘随便的陌生男人’,经常这么安慰人,是吗?”
      她凑近了,目光似狡黠的猫:“趁别人睡着,偷亲人额头?”

      齐寻铁青着脸,把手里剥了一半的鸡蛋扔进她碗里,突然起身,跟她梦里一样转身就走。
      黎叙闻忍俊不禁,对他的背影喊:“哎,去哪?鸡蛋没剥完呢?”
      大门嘭地一声,简直像拍在她鼻尖上。

      可黎叙闻心情却意外地好,捻起剥了一半的鸡蛋对着阳光仔细瞧,蛋清光滑匀净,连粘着的那层膜都被除得一干二净。
      昨晚情动时他紧绷的后背线条凌厉,那种坚实滚烫的触感还停在她的指尖,一簇火苗似的,烧得她心猿意马。
      手机这时嗡嗡一震,进了两条微信。
      齐寻: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齐寻:但要实在……
      齐寻:我会在的。
      没等她细品其中奥义,白色气泡迅速消失在屏幕上,只留下三句孤零零的撤回提示。

      她盯着那几行灰扑扑的字,笑弯了眼睛,屈指弹了一下白净的鸡蛋。
      不经逗,怪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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