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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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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睡是不可能睡的。
这小院设计得怪合理,客房基本都在二层,一楼是起居室连着餐厅和游戏房,只有一间主卧设在角落,隔音好,私密性也强。
黎叙闻望着所有人心照不宣留给他们的主卧,陷入了沉思。
不能睡,至少不能跟他进同一个房间睡。
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居。
她肉眼可见地陷入沉思,齐寻反而没什么反应,给她开了主卧的灯:“要是觉得吵,就给我发微信。”
黎叙闻脸上还残留着争执过后的紧绷:“你呢?”
“不睡了。”
她眉尖一动:“意思你把新婚妻子一个人留在卧室,自己在客厅打游戏?”
齐寻:“……那怎么办?”
黎叙闻想了想,拉他进了主卧:“先将就一下,等大家都睡了,我找机会去别处。”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会教她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两个人对着玩了半宿的手机,夜渐渐深了,外面的人声逐渐散去,黎叙闻收起快没电的手机:“困了,睡去了哈。”
门一开一关,不等齐寻反应,她已经走了。
黎叙闻刚一出门,手还没从把手上拿下来,就被去厨房拿水回来的一个队员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黎叙闻的世界都安静了。
那队员代号大山,看她穿戴整齐地从里面出来,直眉楞眼地打招呼:“还没睡啊?”
她手上甚至还拿着洗漱用的化妆包:“……啊。”
黎叙闻有一种暗访时被当场戳穿的无所适从。
“你怎么还不睡?”她把化妆包往身后一藏,先发制人:“很晚了啊。”
大山抓了一把头发:“楼上客房满了,我睡这就行。”
他冲着旁边角落里的沙发努了努嘴:“就当给你俩站岗了。”
一句话信息量大到爆炸,每个字都是黎叙闻未曾设想的角度。
她手指搭在门把手上,一时竟没来得及作反应。
大山问她:“你这是要?”
“哦,没事,”短短几秒,黎叙闻已经有了对策:“刚他占着洗手间不出来,我想去别处洗漱来着,现在应该出来了。”
她说着,手用力向下一拧,推开门:“你睡吧,我……”
她回过头,下一秒就跟换衣服换了一半、正拿新T恤往上身套的齐寻一起石化了。
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戛然而止。
她眼睛一眨不眨,眼神却控制不住地被那一截裸露的腰腹吸引。
线条分明的肌肉在顶灯的柔光下,连阴影都很标准,跟磁铁一样,抓住她的视线死死不放。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咽了咽。
前有狼后有虎的黎叙闻,在这个时候竟然想,它怎么不随着呼吸起伏?这跟小某书上的男菩萨也不一样啊?
没有起伏才是正常的,因为齐寻根本连呼吸都忘了。
她身后的大山见她半天不动,迷惑地问:“咋了?”
开门带起的那阵风,像是这时才吹到齐寻身上似的。
他迅速套好衣服,盖住已经开始发烫的肌肤,状似无意地接上:“我用完了,你洗澡吧。”
黎叙闻脸颊蓦地烧起来,立刻撇开脸,转头对大山迅速笑了笑:“睡了啊,晚安。”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都没落地,砰地一声被夹在了门缝里。
大山怔愣地眨了眨眼,嘿嘿笑了一声。
他们真好,结婚可真好。
关门之后,空气甚至更加安静了。
齐寻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像是语言系统打结了。
黎叙闻定在门口,哭笑不得。
今天晚上真是……
“别折腾了,睡一间吧。”她深吸一口气,坐到床上:“要演就演个大的,怎么不算一劳永逸呢。”
齐寻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无所适从:“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出。”
黎叙闻笑着摇头:“以前跟着前辈调查的时候,五六个人挤一个房间,男女都有,早习惯了。”
见她毫不扭捏,齐寻紧绷着的后背才慢慢松下来。
他起身在主卧的衣柜里四处搜寻:“我打地铺,你睡床。”
“床……还挺大的。”黎叙闻摸了摸耳垂,扭过头去看那张两米宽的双人床:“别弄了,就合衣睡吧。”
月光在淡青色窗帘上绣上晃动的树影裂纹,在眼角余光里影影绰绰。黎叙闻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跟躺在棺材里似的,想翻身,又顾忌身边躺着另外一个人,怕搅了人家的睡意。
身边响起跟她隔了有一张床那么远的声音:“闻闻?”
她生怕答得快了暴露自己的慌乱,赶紧佯装睡着,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边果然不再开口,再次静默下来。
过了没几秒,他又不甘心似地:“闻闻。”
黎叙闻忍俊不禁:“怎么?”
齐寻压低的声音在夜色中漫开:“我没想瞒你,那些事……就像你说的,答案没那么体面。”
黑夜是绝佳的夜行衣,遮住他在她的体温中无声滚动的喉结,也天衣无缝地掩藏起她乍起波澜的眉头。
她自然懂。
她自己不也一样,不想让他知道她在看心理医生,不想让他知道她有精神创伤,更不想让他知道她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父亲。
这些事情如果由齐寻问起,那她的回答,不会比他的更高明。
虚伪也好,造作也罢,人总是要以光鲜示人,内里发痒结痂的疥癣,谁愿意亮出来让人观赏。
她懂,但她依然抑制不住地想要追问,就好像问到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答案,她才能甘心转身离去。
这不对,很不对。
明明是她自己画下的界限,她却偏要反复踩踏。
“那就说点体面的,”黎叙闻顾左右而言他:“你来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布料摩擦的声音骤然响起。
她忍不住微微偏头去看,见齐寻双臂交叠枕在脑后,窗帘筛过的月色打亮他一侧的轮廓。
他眼底的清亮的湖深陷在山根眉骨的丘壑中,似乎穿过时空,在深情地看着什么人。
“声音很好听,清朗明晰,又很柔和,穿透性也强,着急的时候会有温柔的鼻音,”他轻轻笑了一声:“又软又可爱。”
黎叙闻安静地听着,心好像也在慢慢地往下沉。
莫名地不太平静。
“……意思你喜欢一个人,只喜欢人家的声音吗?长相呢?性格呢?家境呢?”她又问。
齐寻气息凝滞了一瞬。
“可能……有点胖胖的?”他犹豫着:“是好看的那种胖。”
“这还挺具体。”黎叙闻笑。
跟她毫无关系的具体。
她翻了个身,声音被压在毯子和枕头间:“暗访结束了,缓一两个月,咱们就可以离了,别耽误你。”
翻身时拨动的一缕长发,轻轻地抚过齐寻的大臂皮肤,挠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痒意。
他手臂颤动了一瞬,扭头看她在夜色中侧躺的曲线。
有人因为假结婚,约会都得见缝插针,现在还反过来说怕耽误他。
到底是怕耽误谁,显而易见。
原本纠结试探的事终于在这一刻水落石出,他舔了舔嘴唇,喉结一滚咽下冷淡的反驳,轻轻嗯了一声。
这句“嗯”让她脊背紧绷。
明知道已经是死路,她仍忍不住往上添砖加瓦:“现在离婚要冷静期的,要等很长时间。”
“嗯,”又是一声复制粘贴:“再说。”
再说?说什么?
已经封死的道路,哗啦一声,又被他推开了一道月光稀薄的裂隙。
黎叙闻的心脏原本在下坠,眼看就要啪叽摔在地上,结果让他一句话,又生生吊在了半空。
不踏实,但好在没有落地。
她眉眼弯出一个清淡的弧度,没再说话,在黑暗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在她名义上的丈夫身边,黎叙闻竟然一夜无梦。
再醒来已是早上,门外响起窸窸窣窣刻意放低了的脚步声,窗外鸟鸣阵阵。
她睁开眼睛,回了半天神,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山间民宿,跟救援队聚餐来了。
救援队……聚餐……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一扭头,果然看见身边躺着一个熟睡的男人。
他守着床边躺得很板正,好像一晚上都没变过姿势似的。
倒是她,半夜不知是冷还是做了梦,这时候身体紧贴着人家的手臂,紧实的肌肉线条挨着她的胸口。
她甚至虚虚地搭着那只麦色的手腕。
灼热体温炙烤了她一晚上,这时候才慢慢悠悠地爬上她的脸。
她尴尬着轻手轻脚起身换好衣服,又转头看。
齐寻睡得很安稳,眼睫轻颤,不知正梦见什么。
等她洗漱好来到厨房,有几个人已经起来了,正压低声音呼朋引伴,要去山上看看有没有蘑菇可以采。
纪士诚见她起来,一边低头切三明治,一边问:“要不要跟他们去?昨天下了点雨,应该能采不少。”
黎叙闻望了门口一阵子,转身接了他递过来的三明治:“算了,我等齐寻一起吧,他还没起。”
纪士诚扬了眉毛抬起头:“他没起?”
“嗯,怎么?”
纪士诚看她心无旁骛地咬三明治:“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怪了。
齐寻这人,超乎寻常的警觉,往常出任务,到了驻地一两天睡不着都很平常,楼房睡不了,身边没动静也睡不了,大家都开玩笑,说他以后怕是结不了婚了。
今天倒好,人都穿戴整齐出门了,他竟然还没醒。
纪士诚有点想得寸进尺。
他又看一眼主卧紧闭的房门,加快了语速:“你们新入队的,过两天就要定铭牌了,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可以先跟阿咩说。”
黎叙闻好奇道:“铭牌是什么?”
纪士诚捻起脖子上的铭牌:“喏,这个。”
黎叙闻凑上去看,一片压得薄薄的白面金属,光可鉴人,上面刻着纪士诚的姓名、血型、过敏药物和病史,还有紧急联系人信息。
她小心地将它握在指间:“蛮细致的。”
纪士诚停了停,故意道:“紧急联系人,你准备填谁?”
黎叙闻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心说真是三步一个坑:“……当然填齐寻。”
“哦,”纪士诚得逞般地一笑:“可是他……”
“老纪。”
纪士诚:…………
后半句没说出来,差点把他噎死。
他额角一跳,抬头就见齐寻面色不虞地靠在卧室门口。
他沉着眸,语气平静:“聊什么呢。”
黎叙闻看见他,两眼一睁就是演:“老公,睡得好吗?”
齐寻似乎还没睡醒,听到这个称呼眼神先是一空,然后轻轻嗯了声:“睡得很好。”
然后他视线掠过黎叙闻指尖闪着寒光的铭牌,问纪士诚:“你昨天不是说队里还有事,今天一早就要走的吗?”
纪士诚一愣:“我?有吗?”
“你有。”
齐寻眼睛一垂,过来揽住黎叙闻的肩膀转身就走:“路上注意安全。”
纪士诚:……
没办法,说他有事,他就得有事。
纪队骂骂咧咧地走了,采蘑菇的各位也凑够了人,高高兴兴出发了。
留下黎叙闻被她的便宜老公圈在厨房角落。
她抱着双臂,笑问:“又是什么不体面的事?”
身后陆续有人起来,打着哈欠互相问早。
齐寻回头看了一眼,用身体将她整个挡住,压低声音:“老纪不知道咱们的关系,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心上。”
黎叙闻站直身体,扬起下巴凑近,鼻尖几乎蹭到他温热的下唇,也学着他的样子悄声道:“房子不给看就算了,铭牌也不给看?”
齐寻捺着眼睫,定定地看她。
太近了。
近得他能感受到她呼吸间身体的起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贴着他的胸口,还有她清浅的、带着水香的鼻息。
他睫根像停着一双不属于他的翅膀,不顾他的阻止,拼命想要眨动。
欲盖弥彰的心跳在他圈出的这一小方天地中,一下一下叩问着他。
砰砰,砰砰。
黎叙闻视线一瞥,扫过他侧颈暴起的青筋和低收的下颌,志在必得笑了一声。
“如果我今天非要看呢?”
齐寻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妥协,也没有得寸进尺,但如果她看到他隐在衣领下的链子,那或许就是天意。
这可不怪他。
黎叙闻见他不动,果然劈手从他颈间扯出带着铭牌的链子,占了大便宜似地,对着光细细看。
“姓名齐寻,血型A型,药物过敏无,紧急联系人……”
这一项后面是一块空白。
黎叙闻咦了声:“这项不是很重要么,也可以不填的吗?”
齐寻从她手里抽回链子:“没有就不填。”
“没有?”黎叙闻眉头一扬:“家人呢?万一有点什么,总要联系家人吧?”
“都去世了。”
这四个字在轻飘飘地在黎叙闻耳边炸开。
她呼吸抽了抽,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清晨的山间传来呕哑的鸟鸣,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她的自作聪明。
靠上后墙呆愣了一阵,她终于回过神来。
她抿了抿唇,慢慢掰着指头道:“我妈人在国外,我爸嘛,自顾不暇了。老马……能唠叨死我,我还不如自裁了清净。回国之后我也没什么朋友。”
她抬起头:“这么看起来,我也没得填啊。”
齐寻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可他就是说不出口。
黎叙闻一耸肩:“不过我已经跟老纪说了我要填谁。”
齐寻喉结不受控地一滑,声音险些被夹在里头:“……填谁?”
黎叙闻在清亮澄澈的晨光中对他笑,上挑的眼尾染着丝丝亦真亦假的光亮:“你呀。”
她笑得那么真诚,那么熟稔,像一幅画,印在齐寻失神的眼底。
一定是昨夜的梦做得太长,不然他不会现在还陷在这么荒谬的幻觉里。
他哽了哽,决定亲手打破这个幻觉:“你可以填你……”
黎叙闻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把他未出口的“男朋友”三个字摁在了嗓子里。
她接了电话,转头肃着脸道:“我们得回去了。”
“怎么?”
“琳琳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