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63、夏日永恒

　　走出采访室，戴维抹了一把脸。
　　顾夏来了雅典，她在这里，与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或许吹过同一阵风。他在露天长椅坐下，抬起头，觉得星光都变得有哪里不同了，格外的异彩迷蒙。低下头，却只有无限心酸。
　　也许他很快还会见到她，对了，下一场比赛是他和莱顿，顾夏或许会去看莱顿的比赛，也就是看他的比赛。
　　也许他应该立即退赛，反正他也赢不了，他如何能赢，在她的目光底下。
　　好像很久以前有一次，在球场，顾夏朝他走过来，他手里的球拍一下子掉在地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努力地想了又想，想起是四年前的美网，在纽约。
　　从一开始，她就是那个能够让他连球拍都握不稳的人。
　　戴维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他竟是这么没有出息的人。
　　时至今日，她仍是那个轻易牵动他所有全部感情的人。

　　休·莱顿没有想到，戴维竟会退赛，给出的理由是手腕拉伤复发。
　　休·莱顿的职业生涯倒数第二场比赛直接晋级，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戴维·麦戈雷迪最近半年的状态很勇，原本是夺冠大热门。当晚休·莱顿就订了一家餐厅提前庆祝即将到来的挂拍，人生即将掀开新的一页。
　　有记者采访他，是不是觉得很幸运，而劲敌因伤退赛，他这样大肆庆祝会不会不太合适。
　　莱顿回应道，“不管我怎样做，他们都在抱怨，他们就是这么卑鄙懦弱。科林·坎纳斯在比赛时对我比划不雅动作，还朝我吐口水，结果赛后哭唧唧地抱怨我带节奏。戴维·麦戈雷迪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看他不仅退赛，甚至连新闻发布会都拒绝参加，不知道他是手腕拉伤，还是心疾复发。可惜他们遇到我，当对手想打我脸的时候，作为男人，我绝不认输。”
　　阿根廷媒体炸了！休·莱顿瞬间成了国民公敌，当晚就将他评为最不受欢迎的体育明星第一人。
　　“谁在乎！”休·莱顿笑对顾夏说，“反正我一辈子也不想去那个地方。”

　　当天晚上，顾夏到了休·莱顿包场的餐厅，不料在门口遇见苏珊·帕维尔，看样子被拦在了门口。接待员也很无奈，正对她解释，“抱歉，今晚餐厅包场，不接待公众。”
　　顾夏直接无视她，对接待员出示电子邀请函。苏珊却质问接待员，“为什么她可以进去，我不可以？”
　　“这位小姐有邀请函。”这不是很明显么。
　　“我是记者，而且我丈夫是世界排名第二的戴维·麦戈雷迪。”
　　“今晚是私人活动场所，只凭邀请函入内。”接待员简直要翻白眼了。
　　苏珊当即打电话给戴维。这时休·莱顿看见顾夏，迎到门口，见了苏珊，登时没了好脸色。苏珊却扯住他不放，指着顾夏道，“莱顿，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可以进去，我不可以？”
　　“今天我请客，我有邀请什么人的权利吧，帕维尔小姐。”
　　“请叫我麦戈雷迪太太。”
　　顾夏十分无语，这个世界上有些女子将冠上夫姓当作至高荣誉，一旦结婚就没了自己，不知是对自身有什么不满。
　　莱顿却朝苏珊身后叫起来，“麦戈雷迪！快把你太太带走！”
　　戴维走过来，看了看阿休，看了看顾夏，“什么情况？”
　　“我在这里请客，并没有邀请您二位。你太太不请自来，还问我是什么情况？”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今晚包场。”戴维叫住苏珊，“走吧。”
　　“凭什么应该我走？”苏珊质问戴维，“你无缘无故退赛，把奖杯让给了莱顿！现在吃个饭而已，餐厅也要让给莱顿？！”
　　“呦呵，我倒是不知道你把奖杯让给了我，好像你不退赛就一定会赢似的。”莱顿十分不屑，对戴维叫嚣，“让ATP把战绩列出来看看你我胜负比！不要信口开河，把自己想的当成真的！怕输就退赛，还自我欺骗，说成是让我——垃圾！”
　　“你和戴维是朋友吧？为了这么个女人，你就重色轻友！”苏珊对莱顿十分愤慨，“莱顿，你就是顾夏的一条疯狗！”
　　当晚除了圈内一些球员，还有媒体的熟人，大家逐渐围拢过来，莱顿看着戴维的眼神都有点同情，“麦戈雷迪，快点把这个疯女人带走！”
　　戴维只觉太过丢脸，在顾夏的面前。他看住顾夏，说道，“抱歉。”
　　戴维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苏珊，他只觉得一刻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停留。

　　顾夏，她穿着真丝衬衣和短短的牛仔裙，一双球鞋，一如以往。以往的夏天，她经常也是这样的打扮。卡缪说过，顾夏，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夏天。
　　戴维想，他与顾夏之间，也就像无法重回的夏天。
　　时光倒错，人生里有些事延迟许久才会感到疼痛。他与顾夏刚刚签字离婚的时候，他只觉茫然，并不觉得痛。后来答应与苏珊结婚，是因为他的生活找不到任何着陆点，空白了一大块。苏珊是适当时候在那里的适当的人，如果当时身边是别人，他可能娶的就会是别人。其实对他来说，跟顾夏分开以后，跟谁在一起都没有太大分别。
　　如今再看到顾夏，他心里的痛缓慢地浮上来。
　　其实，苏珊是一个比顾夏更适合做妻子的女人。他知道苏珊对他的爱并不纯粹，那在一定程度上是基于对这个圈子的向往。从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刚刚取得了一些成绩的新人，她是实习记者，在她的眼里，对这个圈子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向往，但那也没有什么错。苏珊写了很多关于他的报道，也帮了他很多，她对他是有感情的，即使那感情并不纯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对她也没有爱情，做人要公平。
　　所以，今天，当苏珊看到嫁了给他，这个圈子仍然是有壁的，休·莱顿那样狂狷的人仍然不会将她看在眼里，她的反应是那样激烈。

　　但是至少，他知道苏珊要的是什么，而顾夏，他完全不懂她要的是什么。
　　顾夏与他相识的时候，他已逐渐声誉鹊起，但顾夏从未将她视为网坛明星，在顾夏眼里，他也好，卡缪也好，莱顿也好，纵然排名世界第一，但他们没有谁的头顶有光环。在顾夏的眼里，没有“大人物”。
　　苏珊或许不懂，戴维却懂得，这正是卡缪和莱顿如此喜欢顾夏的缘由之一。对于莱顿而言，顾夏是男人眼中明媚美好的女孩儿，苏珊却是明星球员的脑残粉，即使终于嫁给了某个球员，依然是脑残粉。
　　曾经一度他以为，因为顾夏在年少时遇见了亚历克斯·班德，年少时遇见过太惊艳的人，余生对其他所有人都会祛魅。但在分开的日子里，他逐渐明白到，其实是因为顾夏的自我意识特别强，她从本质上就不会将自己放在一个比较低的位置。在灵魂上，她与上帝都是平等的。
　　所以在婚姻存续期间，她从来没有以麦戈雷迪太太自居。就连离婚的时候，顾夏本可以要求分走他的一半身家，何况她手中还有他安装摄像头的证据，但她连一欧元也没有要，她要的只是自由。
　　她是一心只想离开的人，他如何能够留得住。

　　那年的奥运会网球男单决赛，休·莱顿赢到最后，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新闻发布会上，一开始画风还是正常的。休·莱顿致辞道，“一直以来，网球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了大部分，我很享受在场上的每一分钟，但现在要花更多时间回归家庭。”
　　不可避免被问到与阿根廷军团的口水战，以及成为该国全民公敌。休·莱顿自是不屑一顾，“我对自己职业生涯最骄傲的一点就是，永远竭尽全力。对于那些酸溜溜的人，我很高兴不必再与他们交手。永别了！”
　　有记者问，“你的妻子没有来看你的告别赛，反而是戴维·麦戈雷迪的前妻出现在看台上，而且麦戈雷迪在半决赛退出了比赛，请问你对此有何解释？”
　　“退赛的人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我解释？”休·莱顿不解，“至于麦戈雷迪为什么要退赛，大概是心虚吧！有些事我就不想说了。但这么说吧，麦戈雷迪所做的有些事情根本是犯法的，不止一桩。国际网联应该给他禁赛，并非我和顾夏是朋友我才这么说。对于他的新婚？我当然是祝福啊，神经病就应该和神经病在一起，别再祸害别人了！”

　　结果是，休·莱顿转头就被阿根廷网联一纸诉状告到了国际网联。判罚很快下来：罚款2000美元，并且要到一家精神病院参观接受教育。
　　顾夏没有美元，将2000欧元转账给阿休，阿休当然不肯收。“这事儿原本因我而起。”顾夏哭笑不得，“但你何苦？”
　　阿休也笑，“罚得不重。而且不关你事。我又没撒谎，那就是两个神经病，麦戈雷迪差点对你开枪，他娶的那个女的整天像个疯子，讲真，顾夏，你要离他们远一点。”
　　“我会的。我不会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最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在机场临别依依，阿休拥抱顾夏，转而道，“这次判罚，亚历克斯·班德手下留情。”
　　顾夏的笑意停在那里。
　　阿休看着顾夏说，“与你有关的事，亚历克斯·班德一向网开一面。挺难以置信的，他本是那么一个铁面无情的人。”
　　“你知道了。”顾夏不愿有任何流言蜚语危害亚历克斯的名誉和前程，亚历克斯和她不一样，也和裘雷诺不一样，她和裘雷诺这样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名誉，但亚历克斯的履历皎洁如雪。她不愿意，也不能够，成为雪上泥爪。
　　“知道的人并不多，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从你和布洛迪分开不久。”阿休认真地说，“顾夏，不管你怎么选择，我希望你快乐。你这个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都在乎。”
　　顾夏想要解释，阿休拦住她，“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计原则，不择手段。你呢，看起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想法，却跨不过自己心里给自己的设限。其实你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不快乐，人生所有的意义都不完整。”
　　登机之前，阿休亲吻顾夏额前的发角，“不管发生什么，日子还长着呢，多的是快乐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