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愿以我生换你生 ...
-
裘雷诺抓起手机，顺手按下接听键，困倦地说，“胡安娜，天还没亮呢。”
“天没亮的是纽约，巴黎已经红日当空了。”胡安娜不再诸多费话，“顾夏在你那里吗？”
听见这个名字，裘雷诺清醒了一半，努力睁开眼睛，果然窗帘外的阳光影影绰绰的。他疲倦地答道，“没有啊。”
裘雷诺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欢容，胡安娜已经明白了一半，“出什么事了？”
“我也想知道出什么事了，但她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走了，再打电话她就不听。”裘雷诺越说越恼，“我打电话到凌晨四点！”
停顿两秒，胡安娜尽量说得有条理，“之前顾夏打过电话给我，但没有来得及说话。电话是接通的，却隐约是几个陌生人的声音，他们说法语我不懂得，一直到断线，我回拨给顾夏，电话已经关掉。”
刚刚睡着就被叫醒，头脑混沌，信息一时抵达不到神经，裘雷诺翻身坐起，听见胡安娜说，“顾夏可能出事了。”
“这是什么把戏？”裘雷诺的声音有点变调，她还怕他不够着急不够生气吗！
“裘，你听我说。”胡安娜一字一句地说，“你去所有可能的地方找她，如果仍然找不到，回家搬救兵。”
回家搬救兵，听到这里，裘雷诺忽然记起来了，心一下子下沉。
胡安娜继续说下去，“我也去打探一下消息，有什么情况尽快和我联系。”
挂断电话，胡安娜打给卡缪，开口就问，“你最近见过顾夏吗？”
“胡安娜，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卡缪忽然觉得天气很热，太阳晒得人发昏，“我刚刚确实见过顾夏。昨天晚上她去找戴维，两个人闹得很厉害，戴维拿枪……”
“什么？”胡安娜吃惊，之后点了点头，“我一早应该想到他的神经是有问题的！”
“顾夏吓坏了，我送她去酒店休息，刚刚去看过她，只是这样。”
心里埋下一个疑团，但是现在顾不了那许多，“你什么时候离开酒店的？你离开的时候，顾夏是一个人吗？”
“胡安娜，”卡缪站在街头，想了想说，“这个世界，遗憾的事太多了。看戴维和顾夏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想我们很幸运，我希望和你共度余生，哪怕只是平淡琐碎的日子，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这番表白，胡安娜听到耳朵发热，但现在不是互诉衷情的时候，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卡缪，你回酒店一趟，看看顾夏还在不在。”
胡安娜点燃一支烟，然后又按熄了，用冷水去洗了一把脸，心里那点疑问越来越大，只好一直压下去，对自己说，先确认顾夏没有事，否则更有什么好计较呢。
二十分钟过后，卡缪回电话来，不出意料，“顾夏不见了。”
“我尽快订机票去巴黎，”胡安娜想了想，把顾夏的公寓地址告诉卡缪，“你尽量看住裘雷诺，别让他干傻事。”
挂断电话，胡安娜失笑，或许应当让卡缪看住戴维，但一个人哪里看得住那么多。这时发现，顾夏选男人的眼光果真有问题，她的男人大抵都不按照牌理出牌，一个比一个性格激烈，顾夏本身也是这样。
所以顾夏，大约是不会喜欢卡缪这种男人吧。卡缪极之厌恶一件事，到了嘴上也是一句淡淡的“不很喜欢”，而他深爱一个人，也未必拼了老命去争取，至失去了，照样吃饭睡觉，时间久了，不能说不快乐，他根本性格如此。在顾夏看来，这样的性格很是模糊，胡安娜却喜欢卡缪这一点。
他使她觉得安心。卡缪这样的男人就像小溪，波澜不惊，不管遇见什么都似看风景。若非莫尼卡决然离开，卡缪大约是永远不会提出分手的，而其实当时，若莫尼卡提出结婚，卡缪可能也就娶了她，他根本是很容易过一辈子的人。可莫尼卡跟了卡缪五年多，还是走了，为什么她还是走了。
卡缪回到戴维家里，把箱子收拾出来，站在门口给休·莱顿打了一通电话，“阿休，你订的酒店是双人间吗？”
“我就知道！”莱顿恨死了卡缪这温吞水的脾气，“你居然过了一天才决定搬出来？你不怕他用枪轰了你的脑袋！戴维居然想开枪杀了顾夏，他简直疯了！”
“阿休，”卡缪忽然支撑不住，这一天一夜太过漫长，他耗尽力气地说，“顾夏不见了。”
莱顿没有听明白，“不见了？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卡缪说不下去了，匆匆道，“把酒店地址发到我的手机上。”
低头去提行李，听见戴维在身后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卡缪转过身，退后两步语气生硬地问，“何必问我？你不是有私家侦探吗？我正想问你，顾夏去哪了？”
“到昨天已经没有再跟了。”戴维脸色惨白，只是盯住卡缪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卡缪不再答话，提起行李就走。
戴维拦住卡缪，“你不会认为是我做的吧？”
“你还可以再打我一次。”卡缪动也不动地说，“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对兄弟挥拳，对女人掏枪，现在顾夏不见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说到“是死是活”的时候，卡缪眼圈发红，戴维只是惨笑，放开了手，“卡缪，许多被绞死的人死得冤枉。”
原来，爱得太深会使人丧失荣耀和价值。戴维想他确实做错很多事，他和家人翻脸，与朋友反目，都为了一个女人，终于他连这个女人也失去了，还背了一个凶手的罪名，现在他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可他到底是从哪里走错了呢？他只是爱了一次，爱上一个人，一生就那么一次，然后一切都不可回头了。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她的笑，她伏在桌上笑容灿烂的模样，她扯着他的衬衣纽扣说无论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吗？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前面是深渊。
那些最终让人陷进去的，开头总是美好。
到了酒店放下行李箱，来不及太多解释，卡缪拉起莱顿就走，“路上说。”
两人叫了一辆计程车，车到顾夏的公寓楼门口，事情也讲完了，三言两语，莱顿却听得双手冰凉。至下了车，看见楼下站着一个人，是戴维。
莱顿走上去二话不说，挥起手朝戴维的脸上就是一拳头。卡缪拉住莱顿，莱顿回头冲卡缪吼道，“为什么不报警？”
“还没到时间，也没到那个程度，也许……”
“见到尸体才算数？”
这个词从莱顿口中蹦出来，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顿了顿，卡缪说，“问过裘雷诺再说，也许他有消息，而且毕竟他是法国人，说话办事都方便。”
“这是什么逻辑？”莱顿一脸“你们脑子都有病”的神情，“一个女人失踪了，她的丈夫在这里，等情人去报警？！”
“两人分居有日，丈夫找侦探在先，企图开枪在后，现在妻子失踪了，第一个不清白的是谁呢？”卡谬素日不肯说话得罪朋友，今天是真的动了气。
戴维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并不为自己辩白。
莱顿却一拳砸在树上，“裘雷诺也未必清白吧？联邦调查局说了，一个女人被谋杀，凶手九成是她的丈夫或情人。”
一个女人搅在这样迷离复杂的关系里，原本就是危险的事。卡缪不语，靠着树干站等。莱顿却静不下来，顺手扯断旁边的一棵花树，回头看了戴维一眼，怒道，“你那是什么见鬼的表情？”
戴维说，“不如一起去报警，看看谁的嫌疑最大，我并不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姓雷诺的那小子也不是她唯一的情人。”
“什么意思？”
戴维终于压不住火气，“难道阁下两位能够撇清？”
莱顿隐约记起那年在纽约，他和顾夏喝咖啡的照片上了报纸，还使克莉斯蒂娜翻了一次脸；卡缪却忽然笑出声音，他奇怪自己这个时候还会笑。
可不是么，因为顾夏，戴维和他打了那么多场架，毫无遮掩地在赛场上，一直闹到国际网联，如果警方从情杀这个角度调查，他卡缪·卡洛斯也是嫌疑人一名，而且确乎他是最后一个见顾夏的人，他一走，顾夏就出事了。
“真荒谬。”卡缪抬头看了看树顶的枝桠，笑得很讽刺，“下个月就是法国网球公开赛，如果咱们三个人一同被落案审问，因此退赛，会不会载入史册？”
莱顿又扯掉一把枝叶，板着脸说，“真有趣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莱顿终于无法忍受，“咱们到底要等什么？”
“该等待的时候只有等待。”卡缪话音刚落，戴维就直起身子，顺着戴维的眼光，一辆黑色跑车飞快地靠了过来。
裘雷诺刹住车，侧头看了看他们，说道，“这里不是罗兰加洛斯。”
卡缪一只手拦住莱顿，上前一步挡在戴维面前怕再生事端，对裘雷诺作自我介绍，“我是卡缪·卡洛斯，胡安娜的未婚夫，是她要我来这里。”
即使在这样的情势下，听见“胡安娜的未婚夫”这几个字，裘雷诺还是摘掉了墨镜，上上下下看了看卡缪。卡缪微笑说，“昨天我向她求婚，她已经答应了。”
这本来是一件大事，但发生在顾夏失踪的当口，戴维和莱顿虽然也觉意外，但都来不及细说。裘雷诺也没有心情追问下去，下了车，指了指卡缪，“你跟我上来，你一个人。”
戴维拨开卡缪，鼻子对着鼻子地对裘雷诺说，“如果这件事与你有关，我是不会算数的！”
卡缪叹气，简直是一出罗生门，现在谁黑谁白他也分不清楚了。他拍了拍戴维的肩膀，又推了莱顿一把说，“你们先回去，这里有我。”
两个人纹风不动，错身而过的时候，裘雷诺淡淡说，“这里不是球员休息室，招待不了许多人。”
到了楼上，裘雷诺一下子栽倒在沙发里，也顾不得招待旁人。卡缪关好了门，在沙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停了一下，开口说，“这件事与戴维没有关系是不是？”
裘雷诺已无力气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
“不然你一定咬着他不放。”卡缪在楼下已看出端倪，“你已经有顾夏的消息了？”
裘雷诺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半晌才说，“她会没事。”
初夏的傍晚，天色仍然明亮，裘雷诺脸上的表情几乎痛苦得不可控制，摆在这里，一清二楚。卡缪觉得内心空荡荡的，他也曾经疑心裘雷诺对顾夏有几分情真，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裘雷诺翻了一个身，仰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对卡缪说还是对他自己说，“我遇见顾夏是有一年六月，在洛杉机，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热得没完没了。”
卡缪不说话，听裘雷诺说下去。
“那间意大利小餐馆名叫‘拥抱与接吻’，真是甜蜜，是不是？”裘雷诺双手蒙住脸，悲伤得不能自已，克服了又克服，手拿开的时候，眼红如血，“她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她了。她的眼光直抵灵魂，那一刻她从我身上看到的恐怕比别人一生看到的还要多。从那个时候，我就没有办法放开她。但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将是一条如此漫长迂回的路。”
这是第一次，卡缪看见银幕下的裘雷诺。他穿着一件黑衣，深色头发，一张惨白面孔上全是伤痛，眼角泛红一抹艳色，那么深的悲伤，却又美得妖异。都说裘雷诺漂亮，卡缪今天才知，如果漂亮到这个地步才算漂亮，世界上漂亮的人真正不多。卡缪面目斯文清秀，自幼常被夸赞长得漂亮，看到裘雷诺，他想，世人是滥用了漂亮这个词。
卡缪转过头去，觉得天光都有点暗，定晴往窗外看了很久，重复了一遍裘雷诺的话，似给自己信心，“顾夏会没事。”笑了一笑，卡缪很肯定地又再重复一遍，“她一定会没事，她不是会轻易死掉的那种人。”
“我希望可以用我生换她生。”裘雷诺说，“原来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最简单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可以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愿以我生换你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