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57、爱过一生无缘的人

　　顾夏下楼的时候，撞到卡缪身上，卡缪双手去拉顾夏，看见顾夏的脸在黑暗中像惨白的花瓣，一时大为震惊，他俯下身子，未待开口，听见顾夏对他说，“卡缪，帮我叫一辆车。”
　　卡缪想问，一句话却卡在那里，他扶顾夏站起来，触手发觉顾夏的手心全是冷汗。一阵血流直抵大脑，他把顾夏拥在怀里，走出门口，夜风迎头吹过来，卡缪忽然觉得眼睛潮湿。
　　顾夏的头靠在卡缪的胸口，整个人轻得像一片树叶。卡缪低头问她，“要不要打电话给裘雷诺？”
　　顾夏听见这个名字，只是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说，“先为我找一间酒店。”
　　卡缪不再多问，召了一辆计程车直接去附近的酒店。

　　离开酒店回到戴维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卡缪开门上楼，又有一个人撞在身上，东西散了一地，扶住一看是休·莱顿。
　　莱顿把地上的箱子踢了两脚，说，“我去酒店。”
　　卡缪按住太阳穴，头疼得厉害，“我有事想跟你说。”
　　莱顿毫不理会，提起箱子问卡缪，“要不要我帮你订一个房间？或者换成双人间？”
　　这时候的莱顿，忽然有几分像从前的莱顿，没头没脑的，卡缪有很多话想问，想了想却只说，“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走到楼上，敲了敲卧室的门，然后推开，戴维不在。迟疑一下，走到书房，戴维果然在这里。

　　戴维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那个姿势好像停留了很久。
　　卡缪走上前，手按在戴维的肩膀上，尚未开口却看见书桌面放着一把枪。卡缪把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惊疑不定地问戴维，“你这是做什么？”
　　戴维不肯说话。
　　卡缪拆开弹壳，空的。这是一把空枪，没有子弹。
　　卡缪一下子坐在桌角上，左手蒙住脸，嘘出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戴维缓缓地说，“我不是故意吓她的。”
　　卡缪抬起头，“你用这把枪……吓顾夏？”终于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仍用了戴维的字眼。有男人用枪抵着一个女人，然后认为只是吓吓她。卡缪诚恳地说，“戴维，我想你需要见心理医生。”
　　戴维仿佛没有听见，接下去说，“我问她，是不是一定要和裘雷诺在一起，她说是，是，是……她说我们回不去了。”
　　卡缪把枪收起来，坦白对戴维说，“你和顾夏不是一种人，我毫不怀疑你爱她，但是也许你并不懂得她。”
　　戴维回过头来，“裘雷诺懂得？”
　　卡缪咬住嘴唇，片刻道，“也许。但是戴维，老实说那不关你的事了。也许他们会有一个快乐结局也许不，但那不关你的事了。”
　　卡缪解释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些自由的人，没有人能分享他们的生命，只有他们自己懂得，或者他们的同类才懂得他们灵魂深处那些激情。他们会情愿放弃很多别人认为很好的东西，四处漂泊，停不下来。而我们只是平凡的人，注定营役劳碌，过着平庸的日子。顾夏，也许她只是路过。”
　　她只是路过，他却是惊鸿一瞥，半世沉沦，两手空空，如梦一场。

　　卡缪冲了一个澡，想休息一下，终于睡不着。拿起电话，拨给胡安娜，开口竟有点哽咽，“胡安娜。”
　　纽约是午夜，胡安娜仍在酒吧，声音太嘈杂，她拿着手机走到门口，“卡缪？什么事？”
　　卡缪脱口而出，“我们结婚吧。”
　　胡安娜仍是听不清，“什么？”
　　“我们结婚吧。”
　　她一定是幻听了，揉了揉耳鼓膜，在当地走了两圈，终于又一次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
　　胡安娜一只手蒙住嘴，却摸到一脸泪水，过了很久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你这算是求婚吗？”
　　“你可愿意嫁给我？”
　　“我愿意。”
　　说完之后，胡安娜笑了又笑，卡缪也笑了又笑，胡安娜说，“你要补一只戒指给我，还要跪在地上拿一束玫瑰花，你要把所有俗气的流程做一遍。”
　　卡缪抗议，“之前我或许会这么做，现在求婚成功，这样未免太浪费了，只怪你答应得太快。”
　　胡安娜笑，“我本来也可以为难你，但我只想尽快答应，让你连后悔都来不及。”
　　“我爱你。”卡缪觉得满满的幸福，胡安娜就是这么一个毫不矫情的女子。
　　“这似乎是你第一次说，我爱你。”胡安娜说，“而且我们仅仅见过一面。”
　　“对的事情从来都不需要浪费时间。”
　　卡缪想，他曾经将一段爱情拖了五年，然后他娶了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子。但他是幸福的，当胡安娜说“我愿意”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毫无疑问是幸福的。

　　更加睡不着，卡缪去买了牛奶和乳酪蛋糕，想了想又买了一件睡袍，折回顾夏落脚的酒店。
　　敲开房门，顾夏果然没有睡觉，还穿着之前的衣服，大大的衬衣似一条短裙子。见是卡缪，她也不必让，转身蜷回床上。她并没有什么狼狈的局面是卡缪没见过的，与亚历克斯重逢，新婚夜落跑，她的狼狈全陷在卡缪眼里。
　　卡缪跟着走进酒店套间，满室酒味，不禁皱眉。
　　顾夏轻笑，“以后你要习惯酒精的味道，胡安娜喝酒像饮水。”
　　卡缪懊恼，“结婚以后，我不会让她把酒瓶拿上床。”
　　顾夏吓一跳，“结婚？”
　　卡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夏，“我刚刚向胡安娜求婚，她答应了。”
　　顾夏一时呆在那里，慢慢喝了一口酒，慢慢咽下去，内心说不上来是惆怅还是羡慕，但接着就高兴了，“这真好，卡缪，我们当中总算有人幸福了。”
　　卡缪不说话，只是微笑。阳光隔着窗纱，朦朦胧胧，那层白色窗纱静静垂在那里，是那么安静的上午，似乎时钟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想他和戴维终究不是一种人，戴维那样传统而死板的摩羯座男子，爱上一个人却如此霸道激烈。而他的性子里，始终缺少那样你死我活的东西。
　　其实，爱过一生无缘的人，又何止是戴维呢。

　　顾夏忽然问他，“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卡缪这才觉得胳膊都痛了，那么重的东西，拿了那么久。
　　他把几只袋子一起卸在床上，顾夏爬过来拆开，一样一样取出来，把那件睡袍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白色丝绸像一层皮肤，她笑，“卡缪，你最好了，我结婚的时候，戒指都是你帮我选的，我一直记得。”说着，声音哽在喉咙里。
　　“当时我想，你要结婚，至少该有一枚好戒指。”卡缪说，“只是我终究没能帮上忙，终究没能……看着你幸福。”
　　顾夏低下头去，抓着那件白色睡袍，这应该是卡缪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了，他要结婚了，和她的好朋友。
　　卡缪走到近前，揉了揉顾夏的头发，她喝了很多酒，双腮红粉绯绯，卡缪的手停在顾夏的头发上，听见顾夏说，“以后不能这样了，卡缪。”
　　顾夏抬起眼睛，笑盈盈地望着卡缪，“别人可以误会，我不想胡安娜误会，我的朋友很少，我很在乎她，她对我好，我知道。”停了一下说，“你对我好，我也知道。”
　　有一种东西在内心蔓延开来，眼睛鼻子都是酸的，卡缪说，“我们是朋友。”
　　顾夏从床上站起来，光着脚一步迈到地毯上，抱着睡袍到镜子前，在身上比划，笑道，“尺码刚刚好。”
　　卡缪从镜子的倒映里看着顾夏的笑，记忆似飞出很远，到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他衷心地说，“你穿白色很好看。”
　　顾夏走过来，拥抱卡缪，温柔地对他说，“如果你爱过我，到现在为止。”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原来她一直知道。卡缪把下颌抵在顾夏的头顶，重复地说了一遍，“我们是朋友。”
　　也许有这样的朋友，也许男人和女人真的可以做朋友，他为她挨打，他帮她逃婚。
　　顾夏离开一段距离，笑卡缪，“我们自然是朋友，但卡缪你最大的毛病是对朋友太好，滥好人一名，道德观很是模糊，距离感又差，以后你是我朋友的丈夫了，再送睡袍给别的女人，胡安娜肯算数，我也不饶你，而且胡安娜最擅长就是打离婚官司，你当心一不留神倾家荡产。”
　　卡缪站在那里，仍是看着顾夏的笑，像要印在心里，“我会当心我的财产。”

　　卡缪走后，顾夏的笑容一下子不见，坐在地毯上，无限寂寥。
　　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一点醉意也没有。
　　卡缪和胡安娜要结婚了，别人的幸福来得那么迅速，而她的，一再落空，她就像一个被诅咒的人。
　　但是应该给胡安娜打一个电话。顾夏拿起手机，正在等待对方接听，敲门声又响起。
　　也许卡缪忘了什么东西，顾夏把手机放在脚边，跳起来去开门。
　　门打开，世界忽然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说

　　这本距离完结大概还有一个星期，大家可以放心追，不会断更，不会烂尾。
但接下来还有几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