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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一地碎片 ...

  •   咣一声关上门,门里门外死一般寂静。
      顾夏下到一楼,戴维忽然追上来扯住她,走不脱,顾夏挣扎中一把将自己关进旁侧的饭厅。过了几秒钟,听见戴维敲门,他说,“顾夏你开门,你听我解释。”
      顾夏没有理他,敲门声断断续续,渐渐没了。她靠在墙上,用心听着,大门响了一声,有人出去了,也许是苏珊,也许是他们两个。
      顾夏觉得身心抽空似的疲惫,一开始她还知道来这里是什么目的,现在则全不明白,一切都没有意思。
      打开门,空无一人。她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然后返回楼上。那件酒红色长身睡衣安静地搭在椅背上,想必苏珊换衣服走了。顾夏跪在地上用睡衣包起玻璃残片放在一边,木地板上留下一些划痕,在白色灯照下格外刺眼。她条件反射似的拿手指去擦,可怎么也擦不掉。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门响,戴维走进来,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低声叫她的名字,“顾夏。”他在顾夏面前半跪半坐下来,他说,“顾夏你到底要我怎样?”
      顾夏没有抬头,心里麻木的难过,“我要离婚。”
      “我和苏珊什么都没有。”戴维低声解释,“她只是来看我,她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她来。车晚点了,我让她在这里住下,她洗完澡我们聊了一会儿,只是这样。”
      “有没有考虑去拍电影?好莱坞需要编剧。”
      “我们不要争了,就算是我错了,我不该留她在这里住。”戴维无奈,“你知道我和苏珊没有事,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妹妹,我和她认识那么多年,要发生什么一早发生了。”
      “随便吧。”顾夏说,“你是自由的。我们都是。”
      “你是我真正爱过的唯一的一个人,你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顾夏抬头,灯光下看见戴维的额角在流血,她的心里有什么微微裂了一下,扯痛不已。她说,“好,那么你放了我。”

      ——————

      多年以后,戴维想起他和顾夏之间那些争吵,更多的是心酸。
      有些事他误会了她,也有些事实在都很小,只是当时年轻气盛,觉得已是忍耐的极限。就那样你死我活,非要画地为牢才肯放心,伤口一点一点扩大,到最后两人都忘了他们有过快乐的时候。
      第一次抱她的时候,他的球拍一下子掉在地上。
      第一次他吻她的时候,他们吻得牙齿磕牙齿。
      第一次他把她抱到床上,他说你要我为你死掉也可以。
      顾夏鼓励他拍广告,曾经她最喜欢给他买衣服,他们互相嘲笑对方的品位,为一些无关痛痒的爱好斗嘴不休;曾经每次分别,他们都要在机场缠绵两个多小时,他刚刚长出来的胡岔扎得她的脸颊红了一片;曾经他们沿着蔚蓝海岸,从蒙特卡洛坐慢车到普罗旺斯,两个人裹着一条围巾,那条围巾现在被丢在哪里了。
      他们的关系在变坏,从在一起就吵架吵个没完,两人都失去耐心。和解之后他们拥抱,心里的恐惧却无法消失,逐渐弥漫成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阴影。
      戴维一点点看着他们的感情腐烂,后来她懒得吵架了,她只是微笑,像封面女郎般保持三十七度的微笑。熟悉的感觉渐渐离他而去,躺在一张床上她仍然那么远。有一些深夜,顾夏醒来会一直看着他,他知道,但他装睡。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亲密感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害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夏,到底我们是从哪里走错了?”
      顾夏没有办法回答,是从一开始,她想。
      她早该明白,她在戴维身上实现不了她想要的世界。回想往事,她能清楚看到他们爱过对方,也清楚看到他们之间无法弥合的鸿沟,年纪愈长,这一切愈加清楚愈加无可奈何,因为两者同样是事实。
      其实戴维也早该知道,对于顾夏而言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加重要,她有她的理想,她需要她的才华得到承认。他的错误在于,他一直迫顾夏放弃自由和理想,却不知道,一旦放弃这些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是。在挣扎的过程中,顾夏每走一步都充满恐惧。
      他一心将顾夏变成一个妻子,但顾夏既不适合做妻子也不适合做情人,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顾夏清楚看见他的期待,却无能为力,她不可能改变自己,她试过了,她做不到。
      戴维从不曾真正理解她,他只是爱她。
      整件事里最可悲的就是他对她无可怀疑的爱情。

      ——————

      第二天顾夏回到新闻社,申请驻外采访,她是不愿意在巴黎和戴维死困下去了。
      皮耶将顾夏叫到办公室,“最近有一个机会去纽约交流半年,从八月到明年一月,我可以推荐你。”临了,皮耶递给顾夏一张名片,“到了纽约,代我看望一个朋友。”
      顾夏看了看名片,只有一个名字,胡安娜·李。
      看见顾夏疑惑,皮耶解说,“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西班牙裔美国人,执业律师,我会跟她打招呼,到了那边有任何麻烦你可以找她。”

      接下来的一周顾夏都在收拾行李,不是忘了这样,就是忘了那样。收拾完自己公寓这边,又去十六区,顺便将她留在戴维那里的东西全部带走。
      她在那所房子仅仅住过不久,居然留下那么多东西:电影光盘、书籍、衣服,收拾收拾居然有两箱子之多,她带来的箱子太小根本不够用,于是去旁边的商场买了一只回来。

      走在太阳底下,全身汗水,回到卧室打开空调,继续收拾零零碎碎。
      冷风迟迟没有,燠热令人烦躁。顾夏将空调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然后搬了一只椅子站上去拆开通风口。卡住了,她仔细地将通风格栅卸下来,然后拿出卡在那里的一只摄像头。
      在床边坐下,手里拿着摄像头,缓了一会儿,顾夏仍觉失语。呵。
      顾夏是记者,这是她熟悉的设备之一,她首先想到,也许那天晚上,苏珊·帕维尔就是来帮戴维装摄像头的,苏珊·帕维尔也是记者,所以戴维不能解释那个女人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但戴维这是要做什么,监视她么,他知道这是犯罪么。
      顾夏重新站到椅子上,将空调通风口恢复原状,将摄像头放到自己的手袋里。她知道,也许她应该立即报警,让调查人员勘察现场。也许她应该拿着证据与戴维谈判,甚至对峙法庭,这对离婚是有利的。
      但她没有办法这样做。对于戴维来说,这会毁了他。而且,这真的,太不体面了。
      顾夏将行李拖到门口,叫了计程车,太阳和天空灰白刺眼。一走了之,就这样吧。顾夏知道自己做了件决绝的事。她不知道戴维回来看见她的东西一空,会怎么样。随便他吧,她不在乎。
      反正他们的关系已无可挽回。

      ——————

      第二天中午,戴维打电话来,顾夏正在处理一个采访稿。
      “你把东西都拿走了。”他说。
      他的声音非常逼切,顾夏隐约有些预感,从窗子望下去,果然看见戴维站在新闻社楼下,身子靠在汽车门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着脸孔,窒息而绝望的姿势。
      顾夏挂断电话就跑下楼去,到了戴维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
      “为什么?”戴维仍是问她。
      “你不肯签字,我们只好分居。”顾夏一个字一个字讲得很认真,“律师说,分居一年期满就可以离婚。”
      她竟情愿打这场持久战。戴维呆了半天,然后固执说,“我是不会离婚的。”
      过了一会儿,顾夏说,“我知道啊,你已经讲过了。”
      戴维就更不知道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顾夏回到楼上继续整理稿件,忙完手上的工作已是傍晚,出了街却看见戴维仍然呆在那里。
      顾夏径直朝他走过去,看住他没有表情的表情,“这样没有意思,戴维。”
      戴维拿出一只盒子给顾夏,顾夏迟疑一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只玻璃瓶子。
      “你看,碎过的玻璃瓶是可以补好的。”戴维说,“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找到巴黎的老师傅,把残片一一黏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顾夏忽然哭出来,眼泪大滴大滴滑落,触目惊心,“婚姻失败是很平常的事,在法国55%的人离婚了,处理一场离婚不用很久,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我?”
      7月的傍晚还很热,她穿着一件白色丝绸衬衣,汗水和泪水几乎将衣服湿透了,她哭得停不住,抽动的肩膀显得异常心碎。
      戴维看着她哭,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蠢的事,毫无用处,他所做的一切毫无用处。他把补好的玻璃瓶拿过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次,是再也黏不起了。
      “好,你要离婚也可以。”戴维看着顾夏,握住拳头,不知不觉把手掐出了血痕,“承认通奸。你在法庭上承认和亚历克斯·班德通奸,我们就离婚。”

      “我们没有。”顾夏抬起眼睛看着戴维,只是摇头,“我和亚历克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重要的不是有没有发生过,而是人们相信不相信发生过。”顾夏,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顾夏也是这样问他,“你也是公众人物,这样的丑闻于你有什么好处?”顾夏只觉不可理喻,为了他的名誉,她带走了那只摄像头,完全没有考虑过控告他,但他情愿将所有人一起拖到丑闻当中。
      “我不在乎。”戴维伸出手指,抬起顾夏的下颌,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笑容灿烂的脸,还有那道清清亮亮的眼光,让他深深陷落,回不了头。
      他是回不了头了,但有些人你永远无法和她好好相爱。他想,那么就恨好了,恨比爱更长久。
      “我们本来也相爱过。”顾夏拨开戴维的手,心里的叹息声几不可闻,“但是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地碎片。而且戴维,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这是不是也算一件好事,她欠他的她还了又还,还了又还,走到这一步,她终于不再欠他,她应该觉得轻松。
      分别的时候她说她要和戴维结婚了,裘雷诺曾经问她,你是爱他呢,还是捱义气呢?裘当时的绝望表情,她至今难忘。现在,现在,她终于可以对裘有一个交代。她和戴维之间的感情已经完了,她也不必再捱义气。
      她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把这个告诉裘雷诺了,但她仍然要这么做,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甚至不是为了裘,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心。
      爱一个人,原本不必他知道她为他做了多少事。就像从前,裘从来没有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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