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4、我们又见面了

　　那时顾夏与布洛迪﹒范﹒格兰特住在巴黎六区的一所公寓。这是巴黎里的巴黎，街道拐角就是学校，楼下是书店和咖啡馆，每天一早打开窗子可以闻到羊角面包的香味。
　　房子只有简单的卧室客厅洗手间和厨房，附带一个小露台。布洛迪一直想找一所大一点的房子，无奈顾夏坚持与他分摊租金，于是事情就拖下来。久了，布洛迪也忘记这件事。他是丝毫也不介意物质的一个人，想找大房子无非希望顾夏住得舒服一点，她不肯也就算了。至于他，是怎么都无所谓的。
　　生活非常平静。布洛迪每天早晨6点起床，买面包煮咖啡喊顾夏起床，然后去五大的医学研究所。他觉得照顾她是应该的，尤其大多时候他都不在。
　　布洛迪的父亲是荷兰甲级球队的队医，他幼年已将遗传显露无遗，在马斯特里赫特医学院念书的时候，好友大多是球员，他们一起踢球，一起吃饭，他为他们看伤，是不挂牌的私人医生。及至毕业，即将签约接过父亲的工作，却在卡昂遇见了顾夏，从此在法国一留三年。
　　现在，除了在五大的医学研究所，他还是挂牌的专科医生，常年要为一些球星疗伤，他们没完没了地伤，一开始只是足球，后来是网球，现在连美国职棒队员也寻他看伤。布洛迪常说，世界上最悲惨的职业就是运动员。

　　布洛迪在荷兰有过一个女朋友，叫梅丽莎﹒凯泽尔。凯泽尔家和格兰特家是世交，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念了同一所大学，不知不觉就成了一对，大家都认为他们会在一起，大学毕业前却分开了。至于他们分手的原因，顾夏一直没有问。顾夏有自己需要保留的过去，所以没理由要布洛迪坦白曾经。
　　听说梅丽莎大学毕业嫁给一名教授，婚后去了澳大利亚。顾夏没见过她，也无从想象她的样貌，所以那天并没有想到访客是她。
　　她自称克雷泽太太，顾夏把她让进屋子，她显得颇为拘束，她说：“我是范﹒格兰特的朋友。”她穿着浅灰色西装，淡黄色头发，面貌仍然娟秀，只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偏大。
　　她说的是英语，顾夏却用法语回答她，“布洛迪去里昂开会，您找他有事吗？”
　　克雷泽太太仍用英语说，“我有一些钱要还给他。”目光在四周逡巡，然后落在顾夏身上。那目光里有一种东西，是哀伤，是怀念，是嫉妒，杂在一起不易分辨。她拿出一张30万美元的支票递给顾夏，“麻烦您转交。”
　　顾夏接过支票，问她，“是梅丽莎﹒凯泽尔小姐，对不对？”
　　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她说，“现在是克雷泽太太。”
　　“是的，我知道，克雷泽太太，”顾夏笑着强调这一点，“我会把支票转交给布洛迪。”

　　送走梅丽莎，顾夏拿着支票，懊恼得可以。她知道布洛迪借了30万美元给朋友，她从不理会钱的问题，两人交往理应账目分明，感情是一回事，钱是另一回事。可恶的是，布洛迪说钱是借给尼尔﹒韦恩的。
　　撒谎。顾夏最恨谎言，而布洛迪为了昔日女友对她撒谎。
　　而且梅丽莎是什么时候回欧洲的？这里面还有些什么事？
　　顾夏拿起电话，又挂断，隔着空气怎能看清他撒谎的表情，不如等他回来说清楚。顾夏喝完一杯咖啡，打电话买了一张去里昂的车票。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看到支票的时候布洛迪知道误会已经造成。“顾夏，你要相信我——”
　　“上次你说借钱给尼尔﹒韦恩，我已经相信你了，我要如何再相信你一次呢？”
　　“我知道我不应该对你说谎，我只是不希望你误会。”
　　“真话不会令人误会，撒谎才会。”顾夏静静地问道，“梅丽莎回欧洲多久了？”
　　“……三个月。”
　　顾夏转身就走．布洛迪伸手拉她，门却被用力带上，正好掩住布洛迪的胳膊，他顾不得疼痛就追出去。
　　街上车来车往，顾夏站在对街对他喊：“你答应过永远不对我撒谎！”
　　“顾夏，你听我解释——”车流拦住道路，走不过去。一直等到汽车疏散，顾夏的身影早已不见。布洛迪走了好几条街，越走越茫无头绪，无助地站在当地，心里也有几分气恼，掀开衣袖看见胳膊淤青。

　　里昂正在进行网联巡回赛，这真是巧得很，顾夏找到组委会办公室的时候，仍一脸郁郁。几名工作人员抬头看见她，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问，“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找戴维﹒麦戈雷迪。”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女子走过来问她，“你找他有什么事？”
　　这是顾夏与苏珊﹒帕维尔第一次见面。顾夏看着面前这个20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女子说着一口西班牙腔调的英语，肤色像大多拉丁女子一般微黑，眉目尚算宛然，可惜牙齿不整，身上穿一件花朵图案的吊带背心，露出平板的肩胛骨。
　　“当然是有事。”顾夏笑了一笑，望着她。
　　对方有点变色，“现在是比赛期间，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
　　“就因为是很重要的事。”
　　旁边的眼镜插言，“苏珊，麦戈雷迪下午才有比赛，不然叫他过来一趟？”
　　女子不情愿地拿起电话，用西班牙语讲，“戴维？能过来一下吗？这里有个女孩子找你，说有很重要的事。”
　　戴维﹒麦戈雷迪接到苏珊﹒帕维尔的电话，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他认识的女孩子不算多，大概苏珊也都认识，会是谁找？
　　看见顾夏的时候他有些发怔，觉得熟悉。看上去很年少的一个女孩子，略微倾斜地靠在窗边，雪白的衣裳洒满阳光，面容晃得不太清楚，脚上一双白球鞋，整个人只觉耀眼生花。
　　他有些恍惚的时候，顾夏站起身，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这几天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