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26、我们都曾那样爱过

　　第二天，中央球场座无虚席。戴维把头发扎起来，在脸上扑了不少防汗粉。以往他总穿着黑色白色的西达尼球衣，最近赞助商换成了尤西尼，一身艳红，在阳光下如火焰。
　　但对于戴维﹒麦戈雷迪，他发生的最大变化不是头发和衣服，而是看台上多了一个女友。以往，除了他的母亲偶尔露面，很少有女子出现在他的亲友团，以至于这几天的报纸连篇累牍提醒大家注意这一点。
　　比赛一开始戴维完全不在状态。这并不令人意外，戴维﹒麦戈雷迪转入职业生涯以来，无数次打进各种级别的决赛，但冠军只拿过一两次。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决赛恐惧症，一旦进入决赛，整个人如同梦游大失水准，而现在显然是决赛恐惧症又一次犯了。
　　第一盘结束，6：2，五个双发失误，十次非受迫性失误，一个ACE球也没有。
　　第二盘，戴维的状态渐渐有了起色。就在以3：1领先的时候，顾夏的手机响了。

　　本来应该关掉手机，但顾夏完全忘了这一点。她的电话簿里不过三五人，手机基本没有响过，有时她都不记得有手机在身边。这个时候手机响起，她慌忙去找接听键。
　　“裘？”
　　“我来英国拍广告，此刻正在伦敦的4月阳光下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比赛直播，确切地说我在看你。”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顾夏气愤，“整个大本钟都是你的了，你还不知道时间？”
　　裘雷诺好像没听见，顾自往下说：“顾夏，你穿得像个交际花。”
　　“裘雷诺，我不想跟你吵架，特别是现在。”
　　“我对交际花最了解了，你该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穿，我一定开车直接把你载到酒店去。”
　　“我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顾夏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分贝，“你以为你又是谁？”
　　“是戴维﹒麦戈雷迪的品位吧？你和他在一起以后特别喜欢穿粉色，你还真肯做他的好女人。”
　　“裘雷诺，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刚看完一本书《我对同性恋的看法》，据说是你前女友写的？插图和扉页里真有不少照片，你那些女友是不是个个都不太喜欢穿衣服？不然就是为了迎合你的品位？”
　　对方笑，“你那潘帕斯的情郎怕是保不住今天的比赛了。”
　　顾夏抬头看记分板，第二盘阿休已经追到5：3。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戴维？”
　　“我不讨厌他，我只是讨厌你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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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断电话，呆坐在那里一直到比赛结束，顾夏站起来去球员休息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很想吸一支烟。正在踌躇的时候，休﹒莱顿从休息室走出来。
　　今天莱顿赢了比赛，看上去却并不怎么高兴。他看见顾夏靠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顾夏先开口，“嗨，阿休。”
　　“顾夏，你好吗？”莱顿的一双眼睛找不到落点，手指胡乱往屋子里指了指，“麦戈雷迪在里面。”说到麦戈雷迪这个名字，他似乎记起了自己的立场，于是尽量让表情僵硬了一点。
　　“我知道．阿休，我心里有点乱……你觉得，我和戴维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在一起？”
　　“这个，你应该知道——当然，你不应该离开布洛迪！”
　　“我不得不离开布洛迪，我对他的伤害已经太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莱顿的语气和缓下来。
　　“布洛迪发现我以前爱过别的男人。”
　　“那又怎么了？”
　　“那人是布洛迪的好朋友。”
　　“什么？”莱顿睁大眼睛，记起自己的脚，“你爱上尼尔﹒韦恩了？那个变态庸医……”
　　“不，不是韦恩，是另外的人，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莱顿松了口气，“事情都过去了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布洛迪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现在他知道我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我们之间并不是那个纯粹美好的故事，他失望透顶了。但他对我那么好，如果我留下，他不会告诉我他很失望，甚至他提都不会提起。那么我要怎么留下呢？与其让后半生都在猜忌和失望中度过，不如干干脆脆地分开。”
　　“顾夏……我还以为是你变了心！没想到是这样……”莱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么你和麦戈雷迪是怎么走在一起的？你爱他吗？”
　　这个问题，顾夏无法回答。“我不知道我和戴维在一起是不是错误，好像我并不是他需要的那种女人，我留在他的身边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需要怎样的女人，不过爱一个人就会需要这个人，我知道他爱你。”莱顿挠头，“没错，他是很爱你的，所以他需要你，你就是他需要的那个人。”
　　顾夏看着莱顿，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糊涂。
　　“以前我以为他是个骗子，我去找茬，我还打了他，可是他怎么都不肯还手。”
　　顾夏看莱顿的脸，一点伤也没有。原来真的是她误会了戴维，难怪他对她那么生气。她怎么可以在他已经很委屈的时候站在另外一边，还说出那些伤他的话。她怎么可以，在他最需要她安慰的时候，对他毫无信任。“我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女人．我看见他的伤，我不但没有安慰他，我还责怪他不该和你打架。我只有给他增添痛苦，我根本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女朋友。”
　　“你真的不该骂他！”莱顿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立场，“当时我跟他挑衅，我问他为什么不还手，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只要是顾夏的朋友他就不还手。”
　　只要是顾夏的朋友，他就不还手……顾夏听到这句话，内心受了很大的震荡。她知道戴维是什么脾气，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见到他把球拍摔在对手的鼻子上。孤独，暴躁，骄傲，他是那样一个人。可他给了顾夏那么多温柔，他把所有温柔放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能够让戴维﹒麦戈雷迪这样的男人甘愿放低自尊，忍辱负重，百转千回，这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就是爱情，他爱上她了。
　　她曾那样爱过，所以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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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夏走进休息室，戴维低着头在给球拍换弦。一向以来，他摔烂球拍无数，扔掉也就罢了，即使换弦也有专门的人来做，可他现在就坐在那里一根一根把弦勒紧，一根一根，好像在勒自己的心。
　　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他微微把头抬起一点，外面天色逐渐暗下去，灯光从侧面打在他的脸上。
　　“戴维——”顾夏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摸上去，一直攀到他的脊背上，头贴在他的胸口，一声声听着他的心跳。顾夏贴着他的胸膛仰起脸，求恳地说，“你不要不说话，你可以对我生气，但是你不要不和我说话……”
　　戴维的身子一动不动，俯下头来吻住顾夏的嘴唇。顾夏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掉了下来，弄得两个人的脸都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她在哭还是他在哭。
　　许久，顾夏把身体往后移开一点，向他道歉，“对不起，昨天我又误会你。阿休全都对我说了，我恨我自己一再误会你。”
　　戴维似没有听见顾夏的话，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问她，“你爱我吗？”
　　顾夏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戴维也并没等她回答，顾自说下去，“有时候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你要的那种男人，甚至我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我要的女人。可是我爱你，到了一种很危险的程度。”
　　“危险？”
　　“是。很多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会离不开你，我不知道我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么危险的地步。”戴维抬起顾夏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第一次，我对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顾夏，你最好记得这一点，我这么爱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现在我只想确定一件事，我想知道你是否真心想和我在一起。”
　　“当然。”顾夏答得毫无犹豫，“你要相信我这一点。以后的事或许无法预计，但至少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心甘情愿的。当我离开非洲，坐上去墨尔本的飞机，我就对自己下了这样的决心，我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在你身边。我一直想念你。”
　　“即使我拿不到冠军也没关系？”戴维微笑。
　　“冠军有什么了不起？”顾夏刮着戴维脸上乱七八糟的胡茬，扎在他的怀抱里说，“世界上拿过冠军的人太多了，戴维﹒麦戈雷迪只有一个。”
　　戴维用胡子擦顾夏的脸颊，顾夏不停地笑。
　　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灯光大亮，两人同时向门口看去，是苏珊﹒帕维尔。

　　苏珊﹒帕维尔今天刚到蒙特卡洛，专门为了看戴维的决赛。刚刚看到他输，她知道他每次输了决赛都抓狂，于是从新闻中心放下工作找到休息室，没想到推门看见这样一幕。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戴维松开顾夏，打招呼说，“苏珊？你什么时候来的？来采访吗？”
　　“是的，我今天中午刚到……我来告诉你记者会要开始了，大家在等你。”
　　关上门，走出去，抱着肩膀，不知道往哪里走，忽然就走不动了。顾夏轻悄的笑声还在耳边，怎么抹也抹不掉。苏珊蒙住耳朵，在角落里蹲下去，哭出了声音。
　　她爱戴维，从很早以前她就爱上他了，她爱了他那么多年。
　　那时她是刚毕业的实习记者，她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采访戴维﹒麦戈雷迪。那时戴维不到二十岁，刚刚转为职业选手，但在少年组成绩斐然，俨然是网坛一颗新星。苏珊很紧张，采访中犯了不少错，听说戴维﹒麦戈雷迪的脾气差劲透顶，她以为这次的工作一定砸了，结果戴维并没有介意。后来她为他做过几次专访，他都很配合，两人逐渐成为朋友。
　　苏珊一直知道她对他的感觉。她曾试着表白，或许他没有听懂，又或许他不想听懂，来来去去两人仍然只是朋友。某种程度上，朋友是世界上最可悲的的关系，一日成为朋友，似乎终生翻不得身。
　　戴维在法国认识了伊薇特﹒弗朗维，不久传出拍拖的消息，苏珊只好放弃这段她明明知道没有希望的爱情。她也曾试着谈过几次恋爱，可惜每次都没有维持太久，想来她心里始终忘不掉戴维，任何男人都无法与他相比。
　　顾夏的出现纯粹是意外，几乎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苏珊还没有反应明白的时候，这个女孩已经把伊薇特﹒弗朗维变成了过去式。
　　苏珊深恨自己的愚蠢。她甚至以为这个女孩仅仅是一个球迷，没想到她一出现就占据了戴维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从最初到最后，从相恋到分手，一直到戴维另娶，一直到死，他心中最珍贵的那个位置始终无人可以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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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们已经准备好面对戴维﹒麦戈雷迪的坏脾气，没想到他出现的时候如沐春风，反而旁边座位上的休﹒莱顿垂头丧气，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会把冠亚军搞错。
　　“麦戈雷迪，作为澳网的新科冠军，你输掉今天的决赛，是否因为赛程太紧？”
　　“不，我之前退出了迈阿密的比赛，去了一趟西班牙，最近一直在做有步骤的训练。”
　　“你去西班牙是为了脚踝的伤吗？是否伤病影响了今天的发挥？”
　　“我的脚踝已经痊愈了，之前从第一轮开始状态一直很好，你们应该看到。”
　　“那么是否某些场外因素影响了你的比赛？”这是苏珊的问题。
　　这问题问到了痛处，戴维停顿一下，他说，“输赢很平常，事实上我打决赛一向很少赢。”
　　苏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戴维确实有决赛恐惧症，在ATP没有人像他这样这么多次打进决赛，又这么多次与冠军失之交臂。这也是他最忌讳的事，每当别人提及这一点，他都会光火。可是为了维护顾夏，他竟然自动把他的绝症拿出来抵挡。苏珊什么都不想再问，哑然坐下，没过几分钟就走了出去。
　　她想，对决赛的恐惧已经不再是戴维的绝症，现在他的绝症是顾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