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17、天上所有的星

　　顾夏在地铁站旁边的餐厅里看戴维和莱顿的比赛直播。
　　对于这场比赛，媒体早已大肆渲染。他们在此前不久的戴维斯杯分获冠亚军，可谓夙敌，这次在纽约又因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上了头条，后者更吸引眼球。
　　大家都做了看一场好戏的准备，可惜比赛并不好看。戴维一上来就不在状态，接连被破掉两个发球局，丢掉第一盘。第二盘他的状态好转，一路打到4：0领先，可是之后竟被莱顿接连追平四局，两个人一直打到抢七。最后的关键分，莱顿犯了个脚误，可裁判视而不见。戴维抗议无效之后情绪更加恶劣，最后以一分惜败。
　　顾夏一直在添咖啡，手心都是汗水。她在心里说，戴维，戴维，不要放弃，你可以的，还有扳回来的可能……可戴维没能扳回来，第三盘仅仅十几分钟就宣告结束，在这最后一盘中他甚至一分未得。其间球拍断了弦，他根本没有去换。
　　这根本是放弃。顾夏有说不出的失望，她可以接受他输掉比赛，她不能接受他输掉勇气。顾夏决定明天一早离开纽约，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留恋，那个人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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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开始下雨，浇得人的心潮湿到可以长草。一夜未眠，次日天色发白的时候顾夏买了一张回巴黎的机票，时间是晚上六点。
　　买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自从离开悉尼，她的手机一直关着。她害怕布洛迪打电话给她，也害怕他不打电话给她。换了新的号码，旧的那个可以一辈子不再用，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她把它死死关掉，那些痛苦悲伤就不会飞出来。
　　雨下不停。顾夏在机场买了一份报纸，坐在候机大厅翻看。体育版几乎全是美网的消息，其中有昨天那场比赛的记者招待会。照片上戴维穿着绿色T恤，绿色眼珠布满血丝。医生说他将缺席下面几站大师赛和巡回赛，因为脚踝旧伤复发。
　　“那么两个月后的大师杯总决赛呢？”
　　“不知道。”戴维摇头，“我希望可以参加，不过要看伤势恢复情况。而且缺席接下来的一系列比赛，之后排名未必还可以保持前八。我已经向ATP申请了排名保留，也许要等明年2月澳大利亚才能复出。”
　　飞机快到时间了，顾夏把报纸卷进行李，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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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维和科林一起回阿根廷，科林要陪卡伦去买东西，于是大家约好晚上21点在机场见面。
　　收拾行李的时候，戴维觉得无地自容，一切都糟糕透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命运，他是唯一一个在任何场地战绩彪炳的选手，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击溃每个冠军的选手，他是唯一一个永远距离冠军只差一步的选手。每次快要触摸到那座金光闪闪的奖杯，他的脚踝或者手腕就脱臼，每次都只差一步，一步天涯。
　　注定的吧，我和上帝彼此不喜欢。戴维整个人懊闷欲狂，那座冠军奖杯，他的每个手下败将都有了。这次他本来应该赢的，莱顿原本也是他的手下败将。而且这次他真的想赢，似乎在这个时候，唯一可借以安慰的也就是赛场了。有人说情场失意，赛场会得意，而他一样比一样更失意。
　　戴维拖着伤痛的脚踝，走出酒店房间，走进雨里。远远听见有女孩子爽脆的笑，鞋子踩进雨里溅起的水花。天快黑了，霓虹反射着雨水有潮湿的滞涩，也许滞涩的是他的心。到了街口拦计程车时摸摸口袋发觉机票没在身上，大概忘在酒店房间了，真是处处不顺利。
　　折回去取机票，把房间钥匙交到服务台，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喊他，“戴维——”
　　他觉得自己听错了，这是纽约，喊一句戴维，有一百个人回头。但这把声音，他不会听错，他恨自己永远听得见她的呼唤，他恨自己永远都会回头。
　　顾夏赤脚站在大厅门口，鲜红的高跟鞋拎在手里，满脸满身的雨水。
　　“你——你不是走了吗？”
　　顾夏不说话，站在雨里对他笑。
　　他走过去，试图用臂膀帮她挡雨，她抱住他的肩膀，吻他，她手里的鞋子和他手里的行李全都掉在地上。戴维眩晕地抱住顾夏，两个人吻得牙齿磕牙齿。

　　他们并肩坐在酒店外面的椅子上，下了整天的雨竟然停了。
　　“为什么你会回来呢？”
　　“为什么你的脚踝还没有痊愈呢？”
　　“你寄给我的药实在太复杂了。”
　　“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只用那些药吧！”
　　“我不想浪费东西。”
　　顾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人——我岂不是害了你？那些药我都是胡乱买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回来？”
　　“我是打算再也不回来的，尤其看见你和阿休的比赛，我失望透顶。输了比赛没什么，可我不能接受你那种放弃的态度，当时我以为你是放弃，我不得不怨恨你。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受了伤，不得不放弃，于是我只有怨恨我自己。我真的怨恨我自己，我竟然不能相信你。”顾夏看着那双无遮无拦的眼睛，“我觉得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我甚至觉得我喜欢错了你。”
　　戴维觉得有一种东西在内心弥漫开来，他把手放在顾夏的手上，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你喜欢我？”
　　顾夏的手轻抚过戴维的脸，他的胡子有点扎手，他的轮廓还很青涩，他抿着倔强的嘴唇，直剌剌地盯着顾夏，碧绿的眼珠清澈见底。他在她见过的男人里绝对算不上漂亮，事实上她身边的男人每个都比他漂亮，可是他身上有一种最天然的东西，那是只有潘帕斯那样的地方才有的率真性感和勇敢，他是那么真的一个人。
　　“是，我喜欢你。”说话时顾夏觉得这是真的，她是真的喜欢她。一些年以后她从他的身边逃走，她觉得再也不能忍受，他们之间已经血肉模糊，在那些废墟里面戴维曾问她，我们总是爱过的吧？这个，顾夏不能否认。即使后来有那么多你死我活的日子，开头总是美好的。
　　“我也喜欢你。”戴维对她说出这话，心脏狂跳像刚打满五场比赛，“你会和格兰特分手吗？”
　　“事实上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几乎不能相信幸福就这样降临在他的头顶。站起来，在当地走了好几圈，然后又走了好几圈，停下来半跪在顾夏面前，“那么你和我回阿根廷吗？现在，一会儿。”
　　“哦！”顾夏笑，揉了揉戴维乱七八糟的短头发，“这恐怕还不行。”
　　“为什么？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是的，可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需要多久？”
　　“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一生……”
　　戴维恨不得敲碎自己的脑壳，他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不能是一分钟？”
　　顾夏笑，“你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不要耽搁时间，我的问题解决了就会去找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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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维到达机场几乎迟到，没想到科林和卡伦比他更晚，据说是迷了路。按照戴维一贯认真急躁的个性，科林想一定惨了，不料戴维丝毫不在意。
　　戴维只是站在那里，仰望星空。科林奇怪得不行，“你没什么事吧？”
　　“我要怎么办呢？”戴维神色恍惚，可是难掩幸福，“科林，你说我要怎么办呢？顾夏说她喜欢我，她说她会回来找我的。”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你打算等她？”
　　戴维不答，自顾说下去，“以前有人告诉我，如果爱上了一颗星星，那么你仰望星空就会觉得幸福。现在我觉得很幸福。”
　　“你可真够傻的。”科林死活不能理解，戴维居然决定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女孩子，这到底是怎样的情生意动。“你到底迷上她什么了？漂亮的女孩子满街都是，依我看她未必多么出色。”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但肯定是在一开始就喜欢了。漂亮的女孩子满街都是，但她们都不是我看的那颗星星，她们不能让我心跳。”
　　“你不是说，整个星空都让你觉得幸福？”
　　戴维说不出话来，推了一把科林的头，“那只是一个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