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10、如果只剩下一天

　　三个人走出悉尼国际机场。
　　红色的路面延伸开去，天空蓝得不似真的。从前顾夏一直认为尼斯的海至为美丽，这时忽然发觉，看海看天空始终要来澳洲。尼斯的海是喂了薄荷糖的蓝，悉尼的海却是开阔明亮的。
　　又或者，那个时候随便看什么都值得惊叹。三个人的年龄都只有二十多岁，拿着鲜花，背着包，穿着牛仔裤，随便走在路上也有一种所向披靡的姿态，每个人都是神话中的阿修罗。
　　似每个人都有异能，美丽得不可一世，似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不论什么境遇都可以翻身。
　　只是，他们还没有想过，阿修罗是有下半场的。
　　终于一个一个离去，一个一个苍老，一个一个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于是放弃，于是哭泣，于是只余大把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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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悉尼以后，布洛迪几乎每天和休·莱顿混在一起。顾夏觉得莱顿是很有意思的人，但毕竟疗伤是很没意思的事，所以一直期待奥运会开幕可以去看比赛。
　　其间，布洛迪带顾夏坐夜车去了一次大堡礁，那果然是人间奇迹。他们白天看鲸鱼跳舞，夜里踩着银沙看星星。第二天他们搭海上飞机去看心形珊瑚礁，顾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我第一次看见这片珊瑚礁就想过，以后有一天要带我爱的女孩子来这里。”布洛迪动容地说。
　　一切美如幻景，忽然觉得，自己也不过转瞬即逝如微尘，顾夏抓住布洛迪的手，无限惋惜，“科学家说这一切会在二十年后消失。”
　　“但这一天是不会消失的，它永远都在。”
　　碧绿的珊瑚礁，玫瑰色的夕阳，落日在布洛迪蓝色的眼睛里幻化出水晶般光彩。顾夏忽然问他，“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做什么？”
　　“爱你。”布洛迪看着顾夏说，“我爱你，顾夏。不管生命剩下一天或一百年，我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和你在一起。”
　　顾夏的心脏被一阵恐惧抓紧。风吹过海面，吹过他们的头发和眼睛，他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抬头就是朗朗晴空，哪会有天塌地陷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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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尼尔·韦恩来到悉尼，说要答谢布洛迪，请他们在开幕式后去喝酒狂欢。
　　穿高跟鞋的时候，顾夏想到裘雷诺。那次她费了好大力气换高跟鞋终于放弃，抬头就看见裘雷诺，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有一种孤独的气质，就像夜晚。
　　戴维却是不同的。戴维﹒麦格雷迪就像上午十一点的太阳。
　　那么，另外一个人呢？
　　顾夏收敛了笑意，想起一句诗：玉树琼苞堆雪，冷浸溶溶月。埋头在自己的手心，心里抽痛，她是不该想起他的，为什么竟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
　　她和布洛迪在一起，某种意义上她是爱他的，她当然爱他。或许他并不是她一开始想要的男人，但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布洛迪更适合她的男人了。他能让她平静，他让她想到天长地久这个词，她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似乎这就是幸福。
　　可是顾夏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每次她决定要做一件事，命运总要伸手拨弄，似乎这是她与命运之间的游戏，想要被忽略一次也不可得，似乎不把她的人生搞到支离破碎不肯罢手。顾夏不知道究竟是她选择了这种命运，还是这种命运选择了她，只是命运又一次砸在她的头顶，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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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间酒吧的名字，就是拉丁文的“命运”。同布洛迪走进来的时候，顾夏的心脏瞬间灰了一下，心想尼尔怎么订了这样一间酒吧，转念又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也许真该听布洛迪的话好好检查一下。
　　尼尔已经到了，坐在吧台旁边笑着挥手招呼他们，手边抱着一个身材妖娆到极致的美女。打过招呼之后，顾夏拿着香槟去旁边找休·莱顿和他的女朋友克莉斯蒂娜聊天，远远看着布洛迪与尼尔相谈甚欢。
　　克莉斯蒂娜也是网球选手，据说排名WTA第二位。她长得很难算漂亮，黄色头发，有运动员的高大身材，但阿休对自己爱的女孩照顾得风雨不透，似乎她是玻璃罩里的玫瑰花，被风吹到也会咳。
　　休﹒莱顿说他们计划年底打完大师杯总决赛就订婚，“也许明年这时候就结婚。”
　　顾夏恭喜他，真心相爱的人都值得祝福。
　　他们笑着问顾夏什么时候结婚，“不要错过布洛迪，他走到哪里都迷倒一众女孩子，可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你。”
　　顾夏笑，“等我拿到普利策奖。”
　　“世界上不缺少一个好记者，但是布洛迪这样的男人，一旦错过再也找不到。”阿休不依不饶地为好友加分，“难道你不想嫁给布洛迪？”
　　顾夏望向布洛迪，布洛迪在打电话，尼尔在一边说着什么。忽然，布洛迪挂断电话，回头笑着喊顾夏，“顾夏！你猜谁要来？亚历克斯﹒班德！他忙完了开幕式那边的事，一会就可以过来，我已经约了他！你们还没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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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里觥筹交错的声音，甜言蜜语和高谈阔论的声音，唱片转动的声音……都仿佛微云淡化再淡化。脑海一片空白，顾夏茫然地望着布洛迪，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手指僵硬地紧握酒杯，感觉每个骨节都咔咔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也许只有几秒，顾夏站起身，盲人般向门口走去。她刚刚走到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那人礼貌地扶了顾夏一下，用一口伦敦腔的英语说“抱歉。”
　　顾夏抬头，仰望他的脸，如同仰望阿尔卑斯山顶的雪。玉树琼苞堆雪，冷浸溶溶月。
　　酒吧里的人们神不守舍地往这边看。布洛迪迎上来，揽住顾夏的肩膀说，“亚历克斯，我给你们介绍，这是顾夏，我女朋友，她是你的超级球迷。”
　　亚历克斯﹒班德的眼睛里面有一种感情，布洛迪说不好那是什么，是温柔是疏远，是热望是绝望，是熟悉是陌生，那是他从来没有在那双眼睛里见过的感情。此刻那种感情却分分明明在那双灿若寒星的眼睛里，以一种巨大的压迫力迫使布洛迪停下说话，迫使他顺着那道眼光望向终点。
　　顾夏的肩膀在布洛迪的手里僵硬得很厉害，可是顾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只是一霎不霎地仰望面前的人。那就是一种仰望的姿态，仿佛整个人在那道眼光下低成尘埃里的花朵。
　　布洛迪的话音落地，对面如月光般的男人微笑说，“你好。”他的神情镇定，笑容似春风，却没有伸出手来。他的双手始终插在西裤口袋里，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顾夏的脸。
　　两颗星，僵持在夜空两端。在那样的僵持里，布洛迪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极力避免去想，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思考。看着亚历克斯，看着顾夏，他真想自己可以消失在这个世界。
　　然后顾夏径直从亚历克斯·班德的身边走了过去。